一个时期内,成子赔了血本,病倒在那个可恶的叫郏子沟小镇的小客店里。他胡子老长,人瘦得象鬼一样。可恶的店主要赶他,亏了一个小学生救了他。至今他还记得那孩子问他。老爷爷你怎么了!那甜甜的担心的声音他会永生不忘。小学生引来了她的小朋友,来做好事,她们象春燕啄泥一样捐出了数量可观的钱,又通过她们的小手,用动听的歌喉向社会募捐。她们年轻的董老师带着她们将他和捐资款一起送到附近的镇中医院,他得救了。在那些日子里,他们天天派人守护他,为他祝福,为她们创造的奇迹而骄傲。当着天使一般的娃子们的面,他一直拒绝理发修面刮胡子,演好这个“老爷爷”角色,直到告别了那些花儿一般的女孩,还有那位软语轻言温文尔雅的小学女教师。他对那位女教师菩萨般的心肠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只有感激,没有一丝邪念与非分之想,在她面前他象爷爷一样持重。他发誓要在以后的人生拚搏中获胜,用他的力量回报她和她的孩子们。
在那个丽日当空的午后,他送別了小学教师和孩子们,便带着那张出院的电子通知单去结账。他惊讶那位白净得象小瓷人一样的收银员报出的数字,仅只有孩子们募捐和捐献的全部数目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虽不可观,但却是能派大用场的一笔钱。
成子用那笔钱的三分之一买了礼物,不是送给孩子们,而是送给一位包工头。他除了慷慨以外,还向他吹了一通他的神通,于是他成了他的副手。他小施手腕,捣毁了他的关系网,由他来重建这些关系,工头恨他咬牙切齿,但不敢稍微惹恼了他,更不敢炒他的鱿鱼。他在这小小包工队里如鱼得水。
成子想试验一下他在女人方面能否打开局面。那小娘子太风骚,太性感了,虽农村出身,但却属于天姿国色那一类,他更多地觉得她委身于包工头是低估了她的价值,他应当让她重新确认她的价值。
包工头照例去打麻将,要到很晚才回来。成子就去填补这个空档。
透过玻璃窗成子看见她边听着轻音乐边织着毛衣。他没有敲门,便进去了。她似乎一惊,但随即站起来,并未放下手里的活计。
“他不在屋里!”她说。
“干嘛要他在哩!”他说。
“你是稀客。”她说,要去关音乐。 “别关,很好听的!”他说。
“我让你听一下这首《天边》,喜欢不!”
“我也不落伍时代啊!”他说,“我同样会跳国标舞!”
“会跳那种扭屁股的舞吗?”她笑着,对他产生了某些兴趣,大眼睛扑闪了两下,很诱人。
“不过不常去跳,你知道象样的舞场是收费的,进门30元,可带一女伴。”
“嘻嘻!我虽是农村人,俺也会跳舞!”她笑着转过头去。
“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哪有你二掌柜的来钱!”她瞥了他一眼。
“嗨!谁不知你的能耐,你一笑千金,我笑千次一钱不值,人还说我很傻!”他索性逗逗她。
“不许你胡说,我可不挣昧心钱!”
“对不起,我是说笑,不要当真。”他说,“我也认为你怎能跟他混在一起,别人议论,我也给解释。可人言可畏啊!” 出现了一会沉默,看得出她很尴尬,也有点感激他的理解。这等于告诉他,她已默认但也有苦衷。他看了一下手机,时候不早了,便起来告辞。
“闷坐也不好,这样吧,以后我教你跳舞。”
“嘻嘻,我才不敢哩!”
第二天那个时候他又去了,他随着舞曲独舞了一会,看出她心里痒痒,但有心理障碍。第三晚上她跳了,第五个晚上他们去了一家工会的舞场,她很高兴。后来的一天晚上,他送她回去时,天下起了大雨,她留下了他。他感谢那场大雨。
成子成功了。他策反她和几个与包工头有积怨的小头目从包工队哗变,另立门户,成立了绿泽工程承包公司。他们另立旗号另设山头一下子使他的工程队垮掉,他也病在一家医院里,成子送去医疗费,算是救活了他的一条命。据说从此他害怕了竞争,也恐惧人生和外面的世界,龟缩到他曾经来的那个出革命者的山坳里去。 她说,他那是活该!凭他在女人身上算不上一个男人,他还有什么出息。她也警告他说,你也别逞能,开头都是英雄,可谁能料到你就是常山赵子龙呢?你胡来也许比他还完蛋得快!成子说你别小看人。没说出的是他对她的兴趣在减退。你也别他妈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到时候,你也给老子滚蛋,我要选伴儿打比你有能耐的公关小姐,还挑不上一个比你风流的妙人儿吗?你侍候着你大爷,别惹大爷生气!
成子有了七位数的赚头,他可以象阔人一样在大街上抬首仰天、扬眉吐气的走路,他可以晚上歇“总统房”,更可以有选择地带上舞伴出入一流舞厅消费了。他用做梦也未想过的开销买了一身衣服,这衣服一下子使他身价百倍,象是带了无所不通的通行证。他可以在那些局长甚至段长面前不卑不亢地显派,他还可以绾着舌头操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出入生意场中,使人莫测高深。但他的天理良心并没有泯灭,他时时想到那些伸着小手用奶声奶气向过路行人募捐的小孩子,他耳边,时时响起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那是比任何鸟语莺啼还要动听的声音,是天国之乐。他时刻惦念着菩萨似的女教师,那是任何亵渎的污言秽语与之无缘的完善的女神。他时时计算着有一笔让孩子们吃惊的钱,让他们知道那个不告而辞的老爷爷回来了,给他们带来了吉祥和幸福。他将把他们的教室翻修成全市第一流的教室,换上最合格的课桌椅,让那位女教师在明亮的讲台上,再增添三分照人的光彩。
然而,当成子在三年以后带上那笔钱去时,那儿却是一片废墟。那一排教室没有了。村上人告诉他教室毁于三个月前的一场暴雨洪灾,当时师生们正在上课,除了一个请病假的孩子,全部遇难。他默默地对着那吞噬了三十多个花朵一样生命的废墟发呆,忘记了他是来干什么的。听人说女教师的妹妹接替了小学校的工作,她的学生在一个废弃了的陶瓷厂的空库房里上课。他找到了她。她简直是姐姐的复制。他以为是她姐姐复活了呢!他说明了来意,丢下了三十万元,并说他的意思是在她姐姐教学的教室原址上修一排教室,如果找不到人承建,钱他可以带走,将来交给她一所两座教室一间教师休息室的小学分校。她在这突出其来面前不知怎么办,他说,你不用作难,权当没这回事,由我操办好了。
半年后,一幢二层教学小楼立起来了,成子受到了学校校长教育局长和区长的接见,小学生还在进入新教室典礼中,给他戴上红花,吹着号角打着洋鼓为他致词,他的事迹在省报上出了名,消息还上了今日头条。
人要出名也容易,这就得要钱,钱他妈还真是好东西,钱为他铺了路,他又从这条康庄大道上拾到更多的钱财,拾到名誉地位。
在这时候,他才看出她有点傻,那漂亮的脸和苗条的身段全是徒有其表而内囊空空,并不和他相配,他想着怎样摆脱她,而她却自不量力提出要和他结婚。上舞场他还不愿意哩,结婚!笑话!“这都是为什么?”
“这不为什么?”他说,“为什么要提出理由哩,这是感情!感情不能用理智来解释,感情找不到理性的答案。
“你是说我配不上你?”
“何必要把它说明呢?你知道,有些话还是不点透的好。”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对她的眼泪成子回报的是一万元,这样算起来,眼泪简直要比金子还贵了。在他没钱的时侯他也流过多少眼泪,可他的眼泪除了洗涤了胸前的污秽外,一钱不值!
由于投资建校,成子的名声大震。记者跟踪采访他,姑娘们在网上热搜,还有几个给他发来求爱信,一些会议要他赞助,一些学会邀他作为理事,一些文化单位要他设奖励基金,甚至一个秀才拿着从出版社买到的书号,要为他写书立传,要他拿十五万出来,他就可以把他写进书里,还有人要他赞助拍电视片,电视以他的事迹为素材,他的家乡和地方政府也要他慷慨投资,要他回故乡投资办企业,办文化教育事业,搞福利设施,甚至要他捐资修公园,保护文物,村里还想让他出资对古村落进行修缮……他对这一切讨钱者,一概答应下来,他说等他有了钱。他让他们存有幻想,存有希望,不然就反目了,他们不知道怎样造谣给他出难题,设置障碍,给小鞋穿。他思忖,事大不过地方,还是给地方办点事吧,他在县中设立了五十万元基金的奖学金,他把另三十万元,一分为二,十五万给当地一所小学修缮校舍,十五万元给乡上文化站买设施用品。要知道,这三十万元是从空里挖来的贷款啊!
成子于是有了一个头衔——县个体协会副主席,还少什么呢?
每次回家,他看到同龄人的孩子都上重点高中了,一家家安安乐乐的,他呢,三间瓦屋,空荡得可以跑马。他弄了一套家具填充进去,还是空荡。他于是想到屋里需要的不是高档家具,而是一位女主人。这位女主人知冷知热,会过日子,还得漂亮。能跟他一起坐豪车,上交际场合,也还应当有点胆量,遇事不慌,拿得稳,还要有点谋略,能为他分担。他把自己认识的女人,向他呈求婚书的人一个个比较了再比较,筛选了再筛选,未选出一个中意的。有能耐的,不会过日子,会过日子的没能耐,有能耐会过日子的却不漂亮。比较的结果,还是他蹬了的她好。成子经过这一段,才知道失去她是最大的失误。她虽在各方面都未得满分,但却没有一项不及格。她现在在哪儿?自从打发了她再没有见到她。也许她离开了城市,去她那个山区的郏子沟小镇上了。
成子决计去她所在的镇上找她。镇上逢五有集,人很多。
成子顺着狭窄的街巷走,他看见一个小小的门面里,正在卖凉粉。黄亮的苦荞粉看了也叫人馋,一个穿白大褂的女掌柜正往里给端凉粉。他走进去,在一个座位上坐下。
“来一碗……”成子还没说一句话,见那位掌柜正是她。
“噢,是……”“你吃凉粉,马上到!”她显然看出是他,但立即镇定了,佯装陌路人,象招呼顾客一样走过来,收拾了别人吃过的碗筷,放入沸滚的洗涤水中,然后给他端来一碗凉粉。
“辣子油自己调!”她说。
他傻看着她,“你开的店子?”他问。
“请提意见!”她说,又去招徕客人, “来呀,苦荞凉粉,降火、饱肚又凉爽的苦荞凉粉啊!”他只吃出苦辣味来。吃完后,他不走。
“那位同志已经吃好,请给这位老伯让个座!”她把一个老人引过来,动员他让座,看来把他当一般顾客了。
[作家简介] 梁成芳,男,汉族,上世纪62年生。大专学历,河北省石家庄市井陉人。以小说创作和情感散文擅长,兼顾杂文、文艺随笔及理论文章的写作。作品见于《春风》《作家学堂》 《乡土文学》《北方作家》《天涯诗刊》《娘子关》 《潇河》《吐月》 《赤壁文学》 《作家文苑》《生活导报》《晋中日报、晚报》《榆次时报》等文学期刊。著有小说《早春雨夜》 《青妹儿》《小二的心愿》《老人夜话》《时光》 《成子》《大森林的那颗清泪》《情愫》《木屋》 《有一个农家小院》《流向下游的河》《孤独的潜影》《局势》 《煤炭企业里的文化哥儿们》《绵河湾的故事》《过秤》《两角菱花镜》 《麻婆婆》《残月》《葛才》《英雄安泰母亲的愿望》等多部(篇)。部分作品发表于网络文学平台和今日头条 · 都市头条。散文《菁菁 · 女孩 · 狗》获2000年全国“赤壁杯”优秀奖,《情系桑梓,余热生辉》荣获榆次时报“我与改革开放40周年”征文三等奖。有作品收入“乡土文学优秀作品集(小说卷)” ,有作品收入《中国微篇文学大观》。撰写理论文章、评述若干篇,迄今已发表中短篇小说150万字,情感散文及杂文120余篇。系中国当代文化艺术中心作家委员会会员,山西省晋中市作家协会会员,榆次文联作协会员。《潇河》文学季刊小说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