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董元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曾入选《当代青年散文诗人15家》。已出版散文诗集《远山也忧郁》（百花文艺出版社）、《黑郁金香》（成都出版社）、《帘卷西风》（中国文联出版社）及长篇小说两部。2020年出版童话小说《星路上的公主》（香港人文出版社）。曾获第二届“四川省文学奖”、首届“冰心散文奖”等奖项。现居中国四川。

童话《追蜜蜂的小哥哥》连载（十六）

河灯，再次出发

作者｜董元静（中国四川）

两周后的周末，朝日升起的时候。

宇晖举起装裱好的自己的画像，挂上爸爸之前为他在墙上钉好的隐形挂钩。然后他退了两步，背靠着自己的写字台端详着。

大团的金黄色氤氲着，一朵朵圆盘似的向日葵朝向着午后的阳光，这盛开的花田背景前，宇晖微侧的面庞轮廓分明，带着萌萌的微笑，痴迷的眼神好似穿过边框，望着前面极远的地方。

月馨画得真好。宇晖的眼睛不觉又湿润了……

那个春分且月圆后的周日，那个朝见宝座上生命之主的神圣时刻，宇晖记得自己的使命，他鼓起勇气向生命之主祈求：救活自己患绝症晚期的妈妈，救活病重垂危的月馨，救活快速减少的蜜蜂们。

“救救她们吧！唯有你能，你掌管着生命。”宇晖期待着。

“你的妈妈可以好起来。”高处的声音应许道。

“月馨呢？她才九岁啊！”静默了一会儿，宇晖沉不住气了。

“月馨会先到那个世界。放心，我爱她超过爱你！”高处的声音柔和而温情。

“蜜蜂们呢？我们还在进行‘保护蜜蜂行动’……”宇晖有些彷徨。他听不懂主对月馨的回应，又在为金色小精灵们焦虑。

“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吧，孩子，不要问结果。”宝座迅速升上去了，天幕重又合拢，什么也看不见了。

此刻，在自己的房间里，宇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画像，那向日葵花田背景前的画像。心想，月馨走了，不会有她那样懂我的人了。

“快！去看月馨吧，她要离开我们了！”那天，有感应的小银着急地喊着宇晖。随即，小银驮着宇晖离开花田，来到月馨所住的医院。

洁白，洁白，洁白。洁白的病房，洁白的病床，洁白的被单，连月馨穿着的病号服也是洁白的。哦不，那是月馨知道自己要走了，请求妈妈给自己穿上的白纱裙子。手术后她没有好，心脏反而衰竭了。

宇晖最后见到正要离开的月馨时，她清秀的脸庞也是雪白雪白的，并不像将死的人那样发暗。她甚至有些兴奋，让妈妈扶她起来。看到月馨头发有些凌乱，宇晖连忙将手里的银梳子递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小银已经栖入了梳子的把手上。月馨妈妈用心地为女儿梳最后一次头发，一下，一下，从上往下梳顺，又在她长长的黑发后面拿起一绺，编成了一条细辫子，然后，月馨自己将妈妈预备好的一簇薰衣草花插在了发辫上。

“宇晖哥哥，我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能再帮你画画了。”月馨气喘吁吁地说。她这次没有喊他蜜蜂哥哥，但神情很轻松，没有多少伤感的意味。

宇晖心里针扎似地痛着，他不想让她走，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流泪，只是眼睁睁看着最美的一枝薰衣草花儿凋谢，褪去了迷人的蓝紫色。

“你知道吗？刚才，我看见了我的那只河灯，就是与其他河灯分开的那只河灯，飘得好高好高！”月馨指着窗外，那有云彩的远处。

宇晖转脸望向她指的方位，可是他只看见一片洁白，洁白的云朵飘游在蓝天。忽然，他真的看见了一只河灯，它在另一个时空中飘着，他不知道，自己也已经在那一个时空里面了。“哦，不！”宇晖竟然看见，那云彩的高处启开了一扇门，那一只娇小的河灯悠悠地飘入。

不等他回头，月馨的身子蓦地悬空了，随着那只燃亮小小火焰的河灯，她也向上飘去，雪白的裙子在风中轻盈地拂动，长长的黑发散在肩上，又披垂下来，发间簪着一支空灵诗意的薰衣草花儿。

“再见了，宇晖哥哥，我还会为你祈祷许愿的！”月馨越升越高，身边，洁白的云团越来越多，快要达到云里的那扇门了。

那扇门，不就是吞噬了外婆的那扇门吗？宇晖无声地流泪。可是，等等。多么奇怪，他看见那扇门里面，并没有阴森森的烟气，也没有令他恐怖的神秘吸力。天哪，那扇门，那扇门里出现了外婆慈祥的面容！那背后很亮，有金色的光照过来，笑容满面的外婆像一个剪影。

“我们还会再见的……”白云里的月馨回过头，脸上浮现出一层奇异的光晕，她一转身，扑进了外婆的怀抱。

“等一等！”宇晖这时才清醒过来，感觉死亡并不那么可怕。他想起外婆的话：“那就找到一种力量，让那扇门后面变成一座花园。”他也记着月馨对他说过：“如果走入死亡的门，那里面是这样的一片花海，我就没有惧怕，也没有遗憾了。”宇晖一边喊着：“等等！”一边将怀里藏着的一幅画取出来，用力抛向空中，抛向那扇门里去。是的，这是他珍藏的月馨的最后一幅画，一幅薰衣草花田的画。他庆幸自己出发时带上了它。

那幅画飘进那扇门里了，飘进去就变成了一片薰衣草花田！花田里，飞舞着好多金色的小蜜蜂，外婆和月馨向他挥着手。

病房里，忽然传出月馨妈妈伤心欲绝的痛哭声。

宇晖立刻跌回到这个时空里。他的心一沉，但没有再哭泣，他想起了主的话：“放心，我爱她超过爱你！”他现在不那么惧怕死亡了。他仿佛洞见了一个秘密。他知道宝座上的主是真的，比什么都真！

大团的金黄色氤氲着，宇晖觉得画像中的自己也变成了一朵向日葵花。宇晖默默地将手里的一片银色羽毛插在了画像右上方，这是小银悄悄留给他作纪念的。在医院，小银知道自己要复归月馨，离开宇晖了，很是不舍，就悄悄拔下一根羽毛，塞进了他的裤袋里。它真是有情有意。

宇晖完全没有注意，在画像的另一侧墙上贴着一幅喜报，是橙红色的，与自己的画像颜色有点接近。这是爸爸在上周接到的喜报：宇晖在2020美国数学竞赛（A M C 8）中斩获“全球优秀奖、中国赛区一等奖”。这是有含金量的奖项啊。

“宇晖，奥数作业完成了吗？”这是妈妈从外面买菜回来了，在呼唤他。今天宇晖约了好朋友晓泉来家吃午饭，妈妈要精心准备。

那天回家来，宇晖收拾好心情，走进爸妈的房间，忙着告诉躺在床上的妈妈，她有救了，生命之主答应救活她。妈妈听了说：“我是觉得自己像从一场恶梦里醒来了，是真的，我现在就神清气爽了。感谢生命之主，感谢感谢！”

当晚，妈妈坐起来说：“我好多了，就是全身发粘，我必须洗个澡！”她起身找出衣服和浴巾，就进了卫生间去洗淋浴。爸爸和宇晖都呆住了，别说病危卧床大半年时间的病人，就是好人躺了那么久起来也会打飘飘，站立不稳的。可她……

可妈妈真的洗了淋浴出来，又要吃饭，完全像好人了。这之前她已不能进食，每天只能吃安素粉兑水来吊命的，她几乎想放弃治疗了，花费太高，又完全无效。第二天，爸爸带她去医院做了全面复查。结果，医生惊讶地告诉他们，奇迹发生了，虹影的检查结果各项指标全部正常！

奇迹也发生在宇晖身上了。从医院回到家，妈妈首先发现，“宇晖，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了？才一天功夫，你就像春笋抽条似的，长了一头高！”爸爸也注意到了，“宇晖，我的小帅帅！你和你妈妈一样高了！”最高兴的当然是宇晖，他不再是那个矮胖子，他长高高啦！感谢生命之主！感谢感谢！他高兴得蹦起来，翻了个跟斗儿，又到柜子里去找长衣服穿。

“妈妈，昨天晚上就做完了。你看，”宇晖拿着作业薄。

“这会儿没时间，我要准备饭菜。”妈妈麻利地煮上饭，开始摘菜。宇晖过来帮着她摘，一边给她讲解题的过程。妈妈喜欢听。

讲完解题了，宇晖又说：“上节课岳老师讲了创造性思维的理念，我很有兴趣。比如，”宇晖开始给妈妈讲投针计算π值，18世纪法国数学家蒲丰发明了一种方法，他在白纸上画了一些平行线，然后让客人们把小针一根根地随意投在纸面上。蒲丰用投掷的次数除以小针与平行线相交的次数，就得出了3.142，他宣布这就是π的近似值。他的方法已发展成为“统计实验法”。宇晖兴犹未尽，接着给妈妈讲了解析几何的创始人笛卡尔用数学追求爱情的故事。笛卡尔与瑞典18岁的公主克里斯汀相爱，却被国王逐出了瑞典。笛卡尔日日给公主写信都被国王扣下了，第十三封信笛卡尔只写了一个数学公式，得以转给了公主。公主马上着手解题，把公式所表示的图形画出来了，原来方程的图形是一颗心的形状。“这就是著名的‘心形线’。”

“哦，很有意思，你真是我的‘数学小博士’！”妈妈点点头，“这个‘心形线’太奇妙了，希望不但只是数学，所有的学科都能推导出爱的‘心形线’。”妈妈笑着进了厨房。

当晓泉按响门铃时，饭菜已经快做好了。

“哇塞！好丰富！”开饭时，宇晖和晓泉开心地拍手。

饭桌上摆着各式佳肴：龙井虾仁，孜然牛肉，白斩鸡，三文鱼娃娃菜……色香味俱全。妈妈用心为孩子们端出美食，好让大家吃得尽兴。她知道，宇晖和晓泉准备了一些花种，他们下午还要出去撒种，说要去比原先更远的地方。

宇晖的爸妈现在都同意孩子们去撒种拓展花田了，倒不是因为他们看好“保护蜜蜂行动”，而是觉得孩子们确实从中经受磨练成长了。

出了地铁的B口，已是下午三点。当两个孩子乘上大巴后，晓泉对宇晖说,他自己的爸爸也提醒了他，不要抱幻想：

“我爸爸说，凭你们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人类的掠夺式发展就如恶梦，还有，大量使用转基因种子，使用农药、化肥、激素，还有，水、土壤和空气都严重污染了，植物怎么可能不变质，蜜蜂怎么可能正常采蜜和繁殖？”

宇晖好像并不在意，只淡淡地回答了一句：“不问结果，做我们认为对的事吧。”此时，他灵里的眼睛看见了当初放的那只河灯，正在某一个时空里燃亮着，小小红烛正倔强地往前，缓缓飘游着。

晓泉不再说什么，他听宇晖的。他们的背包里除了薰衣草、向日葵，还有好几种花儿的种子：迷迭香，铁筷子花儿，铁线莲，水薄荷，紫苑，都是香味儿最好闻、最能吸引蜜蜂们的宝贝。晓泉特别教给宇晖看紫苑的种子，就是那些瘦果三角状倒卵形,紫褐色的，随时可播种,开白色、粉色和紫色花，是非常重要的蜜源，他在自家小区里种了不少。

下车了。

面前是一片湿润的田野，云层中撒下缕缕金色的阳光，空气里扑来阵阵泥土的芳香。尽管，这里那里有一阵阵大蛙的噪呱，但丝毫不影响孩子们的热情。宇晖和晓泉掏出花种，一粒粒撒入田垄，不时用石头敲碎较大的泥块，然后慢慢往前走。

小溪唱着歌涓涓地流向远方，大地在他们前面快乐地延伸着。孩子们累了会闭上眼，停止一会儿再睁开，面前竟然亮晃晃的，仿佛空中五彩斑斓的图景在徐徐落下，正舒展开夺目的光辉。

高处更高处，那双注视的眼睛充满了怜爱。

 （全文完）

本期荐稿：邓瑛（德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