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韵
庞进
十六里溪——大概是以其长度得名的吧,从位于加拿大安省的奥克维尔市中部纵向穿过,注入浩渺的安大略湖。我们居住的地方,离这条溪近,十分钟左右就可以走到。初见此溪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忽然跳出“坎陷”二字。这两个字是我阅读牟宗山的著述时接触到的。作为新儒家的代表人物,牟先生讲的“坎陷”,指的是圣人由高到低,由雅入俗以拯救众生,所谓“良知坎陷”。这就有些抽象了。而我眼前的溪,却是具象的:流淌在坎陷于地平线之下二三十米的谷底。这谷底相对宽阔,树木蓊郁,花草茂盛,一道清流潺涌而来,弯转而去,入眼帘的时候,我忽然体会到了微醺的王羲之挥毫写流字拐弯那一笔时的感觉。

“雀鸣雁叫水生光,春草萌萌绿替黄。林秀高松接月魄,童心一片照夕阳。”这是我作的一首《七绝·赏溪》。在十六里溪两岸的丛林里,生活着各种各样的鸟雀,大的小的中不溜的,黑的白的灰的花花的,其鸣叫,长,短,高,低,洪,细,亮,暗,脆,涩,或成串,或戛止,唱吟交织,此起彼伏。而在其水中、水边、水上,就有野鸭踅游、大雁踱足、海鸥旋飞了。
“天宽地阔少人踪,壑径林坪信步行。……丛枝几处观青绿,裂木一桩叹褐红。”这是拙作《七律·溪边》中的两句。十六里溪沿域的树木多而杂,大都叫不上名。粗者,数人手连手未必能成抱;高者,枝梢似乎已摩蓝天白云。它们站着、躺着、斜着、分着、合着、叉着,当然最多的,还是正直着。令人感慨的是,有些树木已长过天数,老了,朽了,横七竖八地摊卧开身体,任风割雨浸、虫蛀蚁蚀地将自己斑驳成白黄、灰黑,甚至褐红的风景。
入秋,十六里溪的美色是醉人的。我曾作《七律·中秋临溪赏红叶》记之:“呼啦漫目火烧林,染晕清流跳唱频。哔哔剥剥燎彩梦,哗哗汩汩漉杂尘。他乡试效桃源事,妙境犹生枥骥心。望断浮云呼雁落,长安玉镜正凌晨。”这末一句,是说脚下之地与故土西安时差十二个小时。

辛丑初夏,单位上曾隔墙办公的一位年轻同事,微信告诉我她的宝贝女儿满月了,取名“晨溪”。我说这名好啊。溪是流动的水,而水,只要向前流,前途之广阔,就是可期待的。于是,想到拍一张沐浴在晨光中的十六里溪的照片。第二天,就起了早,六点半到达了十六里溪最佳观赏点。此时曦光初绽,朝暾明媚,溪林之梢,晕染着一层亮炫炫的鲜丽。我选择角度,拍了再拍,之后,挑了一张效果最好的,发给了年轻同事。我想像着小晨溪长大懂事后看到这张照片时的情形,那笑容,应该是灿烂的。

(2021年10月3日作于加拿大枫华阁。此文系为“孟姜美散文奖征稿“而作,已由“黄堡书院 孟姜美“公众号首发,此为配图转发。)
作者简介:庞进,龙凤文化研究专家、作家,西安日报社高级编辑,曾获首届冰心散文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