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恋(外一篇)
杨星让
不知不觉间,在这座小城工作生活了三十二年。
似乎与小城市有缘。三十二年前,我从另一座小城调到如今这座小城。那座叫作临汾市的小城,我离开时,她正以花果城而闻名全国,风光无限。 花果城的确很美。春天,漫步街头,花香袭人;秋天,梨果挂满枝头,一伸手就可摘得黄澄澄的梨子、红艳艳的柿子、咧嘴儿笑的石榴……
还有那河西新开挖成的人工湖,市中心刚竣工的平阳广场,洒落了我多少汗水!走出破旧不堪的运城火车站,提着行李走在运城街头时,我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这也称得上是城市?不就是一个大农村嘛。
小城,叫它小城,真是抬举它了。 临汾称市,运城叫县,驻所就是运城镇,人口不足五万。农忙时节,街上冷冷静静,电影院稀稀落落几个观众。人呢?都回家割麦子去了。
小城里有条渠,叫姚暹渠,基本无水。走近渠边,垃圾堆积,臭气逼人,蚊蝇横飞。
朋友来访,为我抱屈:怎么就生活在这么个地方?
我默然无语。

岁月流逝,小城悄然发生着变化:街道宽了,楼房高了,人口多了,县改市了。小城迈进发展的快车道,是在撤地建市这十年间。
运城建起了飞机场,随着客机的腾空飞天,一座空港新城也横空出世。占地22平方公里的新区,吸引了五湖四海的客商纷纷入驻。空港人自豪地说:我们穿自己的衣(华雄纺织),喝自己的酒(华润雪花啤酒),吃自己的面(华龙方便面),开自己的车(大运汽车)……
漫步在南风广场,红歌嘹亮悦耳,蒲剧令人陶醉,老者悠然地书,孩童追逐嬉戏……
你想幽静,就去姚暹渠旁。那儿渠水淙淙,柳丝拂面。树荫下,石凳上,情侣依偎,细语绵绵……
沿河东街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这里有小城的最高学府运城学院,有投资五个多亿新落成的现代化的中心医院。那高耸入云一座又一座的大楼,行走之间,恍若身在北京、上海。 朋友再来时,我带他在小城游览。朋友吃惊地说:运城变化真大呀! 我面不露色,喜在心中。并非要抑临扬运、厚此薄彼。曾经美丽的临汾,被冠以全国环境污染最严重的城市。车进临汾市,头上是灰蒙蒙的天。有笑话说,临汾的孩子,没见过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美丽迷人的花果城,风光不再。 我在心里为朋友抱屈。
而我身处的小城,在全国魅力城市评选中,跻身于全国十大魅力城市之列,位居第二。 曾几何时,我怀恋临汾,甚至羡慕过一河之隔的三门峡市。如今,在黄河金三角城市发展中,运城无疑占了先机,拔了头筹。 小城,再叫她小城,是否委屈她了?

附记:2010年9月5日中央电视台一台在早间新闻播出一则消息;美国评出世界环境污染最严重的九个城市,中国临汾市名列第一。山西环保厅立即做出回应,称美国的评选缺乏数字依据,他们是从前几年的眼光看待临汾,才得出如此结果。前些年污染最严重时,临汾一年二级良好天气只有14天。而今经过治理整顿,临汾的空气质量已经改善,去年二级良好天气达334天。
看完这则新闻,我喜忧参半。我希望临汾碧水蓝天、鸟语花香,昔日花果城的美景重现。对临汾我有着太多的眷恋,我在那个小城工作生活了好多年,对她怀有第二故乡般的情感。而且我的家人——哥哥、弟弟他们几十口人都还在那儿工作生活着,我希望我的家人幸福,我希望临汾变得美丽,成为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家园。

习 俗
人说: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这话似乎有一定的道理。比如说,正月初三万荣是新女婿走丈人家的日子,俗称“走初三”。但到了运城就是“走初二”,而初二在万荣是“鬼节令”,人们不出门。有新坟的,初二是一定要上坟的。
这就是习俗的不同。
正月里禁忌多。
我们杨家,比别人还多了一个禁忌:正月十三不出门。(这个不出门,不是不让出大门,而是不能出村去走亲访友。)
我们这个小村,几乎清一色姓杨。因此,每年的正月十三,全村静悄悄的,没有过年的欢乐气氛。偶而有顽童燃放鞭炮,便立即遭到大人的叱责:“高兴什么?老先人都战败了。”
相传,历史上杨家将在金沙滩那悲壮一仗,就发生在正月十三。这一天,杨老令公碰死在李陵碑前。从此,正月十三就成了杨家的忌日。
小时自不待说,每年正月十三,父母是不会让我出门的。我工作以后,每年正月离家时,母亲都要叮嘱:“咱杨家正月十三不出门。” 后来我调回运城工作,父母在兄嫂处。每年一到正月十三前一两天,母亲准会打来电话叮嘱:“咱杨家十三不出门。”
我自然唯唯应喏。

几十年来,母亲每年都要这样嘱咐我,一年也未遗忘过。就是去年正月里,母亲还这样叮嘱: “咱杨家十三不出门。”
今年正月里,朋友邀我小聚,我心里忐忑不安。我知道运城人的禁忌,老人去世,三年内不能去别人家。朋友说他不讲究这些,再三相邀,我便去了。席间,一位朋友说他母亲去世三周年了,过几天要回老家给母亲立碑,邀我去。这位朋友平日待我似兄长,安葬母亲时帮了不少忙,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朋友说:“正月十三,我安排车接你。”
我一下愣住了:怎么偏偏是正月十三?
这位老兄也姓杨。我结结巴巴地说:“正月十三咱杨家不出门呀。”朋友回答是没有听说过。我便哑口无言了。日子一天一天临近,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前一天晚上,我竟彻夜失眠。天快亮时,我才迷糊了一下,但马上就醒了,赶忙起床穿衣。我知道,朋友接我的车快来了。
头很痛。勉强洗漱完毕,吃了点东西,头还是晕晕乎乎。我告诉妻子,妻子知道我几天为此事犯愁,便说:
“咱妈不让你去。”
母亲是个很慈善的人,极疼爱自己的儿女,特别是我。
我知道,就是我违拗了母亲的意愿,母亲也不会责怪我的。
然而,这是我没有了母亲的第一个春节,第一次没有人叮嘱我。可是,我能忘了那嘱咐了我几十年的声音么?
妻子见我实在为难,便说:“要不我替你去?”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虽说进了杨家的门,就是杨家的人,但总比我差一点吧。
妻子代我去了。
我如释重负,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头也不痛了。
2009年4月1日于听雨轩
作者简介
杨星让,一九五三年生于万荣县。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临汾工作,一九八四年调入运城日报任副刊编辑。二零一三年退休。山西省作协会员,运城市作家协会原常务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