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短篇小说 ‖ 美好
文图/梁成芳
世间美好的故事,只要真实往往很短。我写的两个故事都很短。
窗 外
教育厅组织一批教师到农村参观。这个村的民办教师于凯芳是县先进工作者,自然,大家去看望她。
学校是一个阶梯式轮廓的校园,园墙外有一偌大的操场,因无人空旷显得更大。远远的就听见孩子们的朗读声。
正在上课。他们一行十三人鱼贯进入教室。真的象鱼,悄没声息的。戴琦刚进门便站住了,心跳,脸红,来不及找借口就躲了出去。
带队的副厅长点点头示意于凯芳继续讲课。下课铃响,于凯芳就跑出教室,喊:“戴老师!”
戴琦一直站在窗外。
已经三年了。他怎么没有忘记她?她也怎么没有忘记他?好象有一根记忆的钉子,把那次总共才几分钟的见面牢牢地钉在心里了。
三年前的仲夏。于凯芳来省城石家庄购买教学用品,又特意去二小听特级教师戴琦的课。戴琦见到教室后面站着一位农村姑娘很不高兴。于凯芳说明来意,戴琦依旧是一句话:“请你立即出去!” 于是,于凯芳出去了。一节课,两节课,三节课。戴琦终于发现在窗外火辣的大太阳底下站着的是这位农村姑娘。见了戴琦,她慌慌张张,跑了。戴琦是看着她跑远的,头也不回。
那记忆不是钉子,而是阳光,亮亮的;也是一团云,总也不散。
于凯芳一把抓住戴琦的手,亲热极了。她说:“戴老师,您的课讲得真好,我全记得!”
爱 唱 歌 的 小 保 姆
谢秉贵决定无论如何要找她谈一次,而且就在今晚。
六个月前,她刚来他家时十分腼腆。不声不响地扫地,抹桌子,拾掇客厅,整理床铺,从来不正眼看人。十七岁是女孩害羞的年纪。后来,自然是熟悉了,来客人不用吩咐就双手端上一杯茶。一个月前,她唱起歌来,先是小声唱,几天后大声唱。
谢秉贵深切体会到,没有一个人会发觉自己五音不全。别人指出了才似信非信。有时说:“我五音不全。”多半是自以为谦虚。
谢秉贵关切地说:“你喜欢唱歌。”
她笑了:“叔叔,你总是看啊写啊,累了,唱唱歌、听听音乐多好!”
谢秉贵同意:“当然,当然!”
于是,这个家里有人大声唱歌。谢秉贵的妻子要去南方的一个城市进修,才雇用了小田。儿子大学毕业在一家外企工作,女儿也已出嫁,都忙得脱不开身。
第二天,谢秉贵说:“你嗓子挺好的。”
“村里人都说我嗓子亮。我唱歌吵扰你了吧?”
“不,不,怎么会呢?”谢秉贵急忙说。
从此后,再没有就唱歌问题交谈过。越要谈,越不便谈。已经一个多月了!
小田的歌声日益响亮。她情绪饱满,底气充足,怎么从来不知疲倦。做饭唱,洗衣服唱,看电视唱,进门唱出门唱。她唱的都是词没记全、谱没记准的流行歌曲。而且,七个音阶全颠来倒去乱成一团。好像是槐柳树下鞋匠铺里自力更生制造出来的电子琴——他在神经难捱的时候想出来这么个比喻。
妻子还有八个月进修期。
“小田,请你来一下。”吃过晚饭,谢秉贵趁着勇气(还有别的什么)还没有消失时说。“叔叔,我就来。”她正在灶间刷锅,十分有感情地唱着《在那遥远的小山村》,高一声、低一声,不时有间断。灶间就靠着一个房间,隔门隔烟不隔音。
“叔叔,找我有事吗?”小田站在门口问。她有点拘束,房间里有那么多书。她系着白色的围裙,挽着袖子,脸和胳臂都发红。
“也没什么。”谢秉贵说。
“那我先把锅刷了。”
“不,你坐下。”
小田往前走了一走,他放心,小田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唱歌。
“小田,你姨姨在家的时候,啊,是前年,我们家养了一对鸟,叫相思鸟。是别人送给我们的结婚纪念。”
“姨姨喜欢鸟吗?”
“我们都喜欢。不过,后来送人了。”
“为什么?”
“嫌吵。叔叔晚上要看书,要写小说,最怕吵。” 谢秉贵说到这里打住了。他们家的确养过鸟,相思鸟好象在夜晚从来不叫。
“我懂。”小田诚诚恳恳地说。
谢秉贵有点感动。小田刚来时手重脚重,现在学会了轻手轻脚。
“唱歌是很好的娱乐。”
“我懂。小学里有音乐课,我上过。”
“唱唱歌能调解自己的心情。” 谢秉贵觉得很难接近谈话的中心目标。他强调了“自己的”三个字。
小田听明白了。高兴地说:“我懂。姨姨不在家,我一个人闷得很,一唱歌,什么都忘了。”
现在,谢秉贵知道自己不会再说什么。爱唱歌不是缺点。唱不好歌,就比如长得难看,只能是值得同情的弱点。
夜晚,街上过往的车声嘈杂刺耳。谢秉贵奇怪,以往他对街上的噪音怎么不曾留意呢!
“你在刷锅?去吧,没事了。”
小田好像对唱歌的话题,意犹未尽,站了站才走。不过,谢秉贵觉得从此她唱得少了。主要是声音低了。
2021.10.3, 晋中 · 山西大学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