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自然肥的念想
文/张文雄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凡是从事农业生产的人都懂得这句农谚的深刻含义。
在没有普遍使用化肥和农药的那些年代,在农村,不管是一户农民还是一个生产队,庄稼种得好不好,产量高不高,除付出辛勤的劳动的基本前提外,主要取决于技术的高低和肥料的制造和使用的优劣。
四零后的我,在农村土生土长,对农民制造和使用自然肥颇为了解,且亲自参与了很多这类劳动,有很多感受。事隔半个多世纪,此情此景记忆犹新,难以忘怀。闲暇之余,便勾起了我一阵阵的回顾和怀念。
据我所知,四川农村七十年代及以前是没有使用化肥的。化肥和农药的使用大部分地区是八十年代才开始逐渐普及的。农作物所需肥料主要靠农民自已积造自然肥。
当时,农民积造的自然肥分两大类:一类是农家肥,一类是绿肥。
农家肥主要包括人便、牲畜粪和草木灰;绿肥包括青草肥和泥肥等。
人便是所有农家肥中肥效最高又数量有限的肥料,甚为珍贵。全家人的大便集于茅坑(干厕的粪坑),或集于粪坑(猪圈的粪坑)。全家人的尿液集于尿缸。尿缸里加入鸡鸭粪,加盖储存发酵,然后用于蔬菜的施肥。为何农民种的蔬菜緑绿的,嫩嫩的,脆脆的,特别好吃?就是使用了这种人尿伴鸡鸭粪储存发酵的自然肥,没有使用一点化肥和农药,特别环保,对人体健康有益而无害。
人便集中的地方,是城市、乡镇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公厕。一个厕所就是一座肥料倉庫。特别是较大学校的厕所,简直就是一个大型的肥料加工厂。这些厕所的肥料都是附近生产队定购了的,非定购者不得取用。我所在的单位是一所高完中,有师生员工两千多人,内设两个大型厕所。附近几个生产队争抢着定购其肥料。学校领导为搞好学校与农民的关系,决定让他们轮流定购一年。凡定购单位当年是很少使用化肥的。玉米、小麦施肥期,生产队的几十个男劳力,排着长长的队伍挑粪,直到把粪坑挑干,还要挑来清水把粪坑冲洗一遍。地里不需肥时,他们会把肥料挑到田里或土坑储存起来。爱粪如宝的农民是不会抛弃一点高效的人粪的。
猪粪是农民种庄稼的主要肥源。凡会种庄稼的农民都十分重视饲养生猪。“家家猪满圈,户户杀年猪”是常态。喂猪是农村妇女的主要职责之一。能干者,一年要出栏六、七头肥猪。农民为什么重视养猪?因为“猪多肥多,肥多粮多”,一家人就能吃饱饭,过好日子。集体生产时,生产队会对农户的猪粪“打度”的,测其浓度定等级,浓度高肥效高,所记工分也高。需肥时,数十人一鼓作气把粪池挑干。如果你的粪池“清汤寡水”,生产队是不会要你的“下等肥料”的。所以农户除了多喂猪外,还要扯些青草、宰些薅杆投入粪池,让其腐烂增肥效。
农户的猪圈粪池三两年就会有厚厚的一层沉淀,俗称“粪底”,肥效很高。所以农民每两三年要清一次“粪底”,将其挑到地里做肥料,使猪粪得到了充分利用。
牛、羊粪也可贵,常堆积在固定的地方。待到冬腊月农闲时就运到田里堆着,开春后将牛羊粪用拖船运到田的各个角落,均匀地散开,再犁进泥里,等待插秧。
农民对野外的狗粪也不会放过,因为这也是很好的农家肥。他们会在农闲时起早摸黑捡狗粪。捡狗粪者都有一挑大竹筐,一个小竹筐,一把铁制的“狗粪钯”。将大竹筐放於某地,一手提小竹筐,一手拿“狗粪钯”,或搜寻於荒野、坟园,或游走于院前屋后,不畏坡陡路滑,何惧院狗狂犬,只要发现一堆狗粪,如同发现一堆金灿灿的粮堆,千方百计也要把它捡到筐里。小筐满了倒入大筐,一挑大筐满了,他们常吹着口哨,或哼着小曲,笑盈盈地凯旋而归。集体生产时,捡的狗粪要交生产队,过称记分。能者一天捡八九十斤,所挣工分比全劳高。捡狗粪者,有老年人,残疾人,也有年青人。我十多岁时也曾干过这种活。他们不怕脏,不怕臭,也不觉得不光彩丢面子,反倒觉得堂堂正正,干得很自然。这大概就是劳动人民的本色吧!
草木灰是农家肥的重要组成部分。七八十年代,农村的燃料主要是煤炭和柴火两种。买煤需花钱,一般只在节日和红白喜事时候使用。日常煮饭煮猪食主要是烧柴火。所以,一年中每家农户要集存很多草木灰,且专门搭了“灰屋”。农忙时,将猪粪与草木灰拌匀,作为芝麻、花生、红苕和豆类喜钾肥作物的底肥,效果很好。
农民对农家肥做到充分地搜集,使用也到了极致。所有的人畜粪都成了庄稼的口粮,没有抛弃一点。所以屋前屋后直至野外没有人畜粪的残留,更不会让人畜粪排入江河湖海和池塘。所有的桔杆和垃圾都做了燃料,化作了草木灰,变成了很好的钾肥。故地面没有垃圾堆,也没有垃圾散发的臭味,生态环境自然得到了保护。
有人会问,家家煮饭烧柴火,户户三餐冒浓烟,岂不污染空气,破坏生态?说来也怪,在那个年代,那种生活环境,人们不觉得烧柴火所产生的烟雾污染空气有多严重。农村广阔天地仍然天是篮的,山是青的,水是绿的,空气是清新的,处处是天然氧吧。
积造农家肥,在室外的粪坑、肥堆、尿缸旁自然有粪的臭味,农民是如何对待的?粪肥要散发臭味是客观自然的,农民是等闲视之,做到了人与香味、臭味和谐共存,并不觉得不自然和困苦,生活得很坦然。若有人捂着鼻子喊“臭”,农民都会用一句“没有粪臭哪来饭香”的至理名言教训他。看看,农民就是这样憨厚朴实!

农民种庄稼仅靠农家肥是不够的,还必须广辟肥源,到大自然中去寻找农家肥的好兄弟——绿肥。
农村有农忙农闲季节,但没有闲着的农民。农民会利用农闲的机会大积大造绿肥。
野外的荒埧,土壤肥沃,喜长浅草。农民会将地面薄薄铲一层,堆积起来,用稀泥密封,发酵待用。称之为“铲地浆皮”。
屋前屋后的路道,牛羊圈的地面,常年踩踏,其土有肥效。农民也会将这些地面薄薄地铲一层,堆积发酵待用。这叫“铲千脚泥”。
我还目睹了他们“起塘泥”和换百年“老土墙”。他们说这些塘泥墙土经年累月细菌繁殖和氧化,里面含有大量的植物所需要的养料,皆可做肥料。
每年开春后,全队百十名男男女女,沐浴着和熙的阳光,迎着轻柔的春风,开展着轰轰烈烈的积造绿肥的活动。男士们挥舞着月锄,在水田里铲面坎、后坎和土埂。把每条沟沟坎坎、大小路道铲得干干净净,既积造了绿肥,又装扮了环境。一眼望去,真是阳光明媚,春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这时节,妇女们也大显身手。她们个个揹着大背筐,潜入田沟地坎,钻进油菜林、麦苗林拔青草。一袋烟功夫,手脚灵巧的女士们便揹着尖尖一背青草奔田边过称。一天要扯四五背(约300斤),可挣二十多个工分。只需三五天,块块水田撒满了青草,等待犁田插秧。面对热火朝天的积肥活动,令人感慨,倍受鼓舞。它预示着当年的农业大丰收!
回顾当年农民的积造自然肥的种种动人场景,就象开闸的洪水滾滚而来,内容丰富,场面壮阔,你不禁要赞叹自然肥的积造者——农民。他们是土地的主人,十分热爱自己的家园。他们历尽千辛万苦耕耘着,改造着,打扮着这片土地。他们是伟大的!为了“地尽其力,物尽其用”,在科学滞后、工业不发达的国情下,这些文化不多甚至还是文盲的农民,不仅会自觉传承老祖宗种庄稼的好方法好经验,还会用自己的智慧拌汗水,向大地要粮,向大自然索取幸福生活。他们尊重大自然,利用大自然而又保护大自然。他们是地球最忠实的卫士!我不禁心潮澎湃,对农民肃然起敬,心底黙黙地向他们致敬!

张文雄,四川大竹人,1942年2月生,退休中学语文教师。自幼酷爱写作和书法艺术。现为大竹县诗词学会会员、中华词赋社会员。数十首诗词和书法作品被报刋选登。多次参赛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