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
作者坊圩
王坚定乐呵呵地走进自己的山林,轻拍着跟每一棵树告别,他知道自己退休的年龄到了,离开可能就这么一半个月了。所以每一次都要拍醒了跟每一棵树道别,每一次都当成了最后一次。拍着拍着他的老泪都出来了……
他不想离开!不想离开这山这树和这份他干了四十年,爱了六十年的工作。
他是一个守林人,同时还兼着森林群落演变记录。在这四十年里,他看着一棵棵小树慢慢长大,他看着一棵棵老树愈加坚强,他救助过摔坏的山羊,他放生过迷路的小狼。他踏进过山林每一处角落,他找到过上百种的草药,他明白藤蔓为什么缠绕,他知道啥时啥花会开第一朵。闭上眼睛他能把山林当棋盘,睁开眼睛他能在棋盘找棋子。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但他不孤不闷不彷徨,他不逃不躲很坦然。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片山林,和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每一虫每一鸟,甚至为此终身没有结婚……
其实,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血气方刚,相貌堂堂,追求理想,期待姑娘,在学校的时候也有不少女孩子追过的。那个时候的他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一切行动听党指挥,党指挥到哪里就到哪里,党让他到他山林场他就背着铺盖义无反顾地来了。
来了才发现,这是个离最近的村庄还有80里山路需要步行的地方。更可恶的是他来的时候林场还有一位老人,半个月后,老人交接完所有事务就如释重负地唱着歌离开了!

从此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连吃什么米做什么饭,都需要先问问地里长出来了没有?这里不通车,没有人来,他也很少出去。偶尔上级部门来检查,看到他的资料积累,充实而详尽,领导都不免大加赞赏,说什么:“我们就需要老王这样踏实认真工作的同志”,“等回去了一定号召大家都来参观老王的成果,学习老王经验……”后来也确实有几波人参观过,但他们背着老王采来的山珍走出山林,再没来过山林。
“就这地方,哪个人愿意来呢!”老王说着摇着头,好像自己不是人。
老王刚来的时候二十出头,热爱自然,更爱姑娘,还是个帅气小王。但是爱自然没人会阻止,爱姑娘也没人阻止但终没有机会犯错。他思念着臆想着,甚至有了幻觉有了感觉,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依然站在山林,没有比邻。
慢慢地他就习惯了,他喜欢上了这种清爽,这种安然,这种独享,他与山林对话,他向老树诉说,说完之后明天再来。

四十年过去了,村庄到这里的距离越来越近,车流来这里越来越繁,他能感觉到野生的小动物越来越少,幸存的树种越来越脆弱。
但他自己却被大自然熏得身轻如燕,步履矫健,体态自然,红光满面。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就要退休了,告别山林,他还能去到哪里?找老家吗?找亲人吗?找子女吗?但是他什么也没有。
他想申请让自己再干两年,但是领导说:“这是规定!”
他问能不能推迟两月?领导说:“不可能,我们都应该按章办事!”
他说我不要工资,能留在这里哪怕是个打扫的!领导说:“不可能,这里打扫有x领导的亲戚,巡山有y领导的丈人,记录有z领导的外甥,住不下你了!”
他还是不死心,问领导能不能等新人来了带他们一段时间再离开?领导直接了当:“为什么?“
他说怕别人不会做。领导却说:“毛泽东伟大不伟大?比你能力强不强?他老人家走了,中国不是照样吗?带人不用你操心,新人有新人的本事,领导有领导的想法!”
他还是想再说说,于是又问:“那能不能等我租好房子以后再搬东西?”领导不耐烦了:“那怎么能行?这房子你用了四十年都不知道装饰一下,你赶紧腾出来,我们还要装修呢!”
说着领导拿起了报纸挡住了老王和领导的视线……
老王摇着头,泪水润湿了他的眼角,他靠墙蹲在门外,点着一支烟,大口地吸着,眼睛不断地眨着,他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搬家公司的人来了,二话不说把老王的东西就往门外撂,老王心疼地赶紧去接但还是止住了,因为扔的多了,他接不住也接不过来。
老王二目发直坐在地上,当看到他积累了四十年的手稿被当作废纸扔在了地上,路过了也不回避,直接践踏过去,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把烟头扔上了书稿,他把火机扔上了书稿,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火就着起来了,噼噼啪啪,冒着黑烟,火苗越窜越高……
老王好像如释重负:”完了,终于完了……”
“有人告你纵火罪,请跟我们走一趟……”
老王回过神来,扭头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泰然处之,转身却跳进了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