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看见这么大一棵三角梅，像棵树也似的粗壮，花团锦簇，将偌大个院门半掩其中，简直灿若云霞、艳如锦缎！抑或是花妖？
我刚拿出相机，门“吱呀……”一声开了。
“哟，这位姑娘，俏生生呢比我呢花还美呐！”一纳西老太出现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我。“天井首花才多呢，赶紧进来进来！”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进院里。
“你瞧姑娘，”老太太热情地介绍着。“这棵雪兰昨天才开呢，这盆是豆瓣绿，这盆是珠兰……”
“珠兰不是兰花吧？”我问老太太。
“不是，看着花仿珠珠，闻着香味仿兰花，故俗叫珠兰。你瞧花只有粟粒那么大，但是很香哦，你细细呢闻闻，好闻呐！”老太太乐滋滋的，不厌其烦地说着。“这盆桅子也很香呢，不过要浇好肥，肥不够花就不开了……你要是住下来呀，”她又指着一丛婀娜多姿叶片肉感的植物。“嗯，今天晚上这棵昙花肯定会开朵，要跟姑娘你比美哪……”
我愉悦地看着老太太，老太太亦亲切地望着我，本无目的地的我自然就住下了。
老太太安排我住在二楼一间阳光充足且视野开阔的屋子里，推开木雕花窗户，首先闯入眼帘的就是远处终年白雪皑皑的玉龙雪山，那陡峭的雪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近处周围可以看见竹树掩映的邻家小院里走动的鸡狗、绕屋傍路而过的幽幽清泉……；而窗下天井里那块用各色鹅卵石镶嵌的大“地毯”，四只展翅的蝙蝠栩栩如生，简直呼之欲飞啊！
哇哦，好一片人间的仙境福地哟！从喧嚣的尘世中逃出来，在雪山下幽静的别墅里呆了几天，今天来到古城恬谧的纳西族民居里则又别是一番情趣！
此刻，望着远处的玉龙雪山，我的心确实有些感到如花般温馨静谧了……
因为圣洁而晶亮
因为高古而苍茫
谁能赤脚走过你的一生呢
谁能 雪中取火
且促火为雪
抬眼向天
那一枝高处
浮想联翩
是的 这儿有人来过了吗
茫茫雪原
纵使接替者的足音已远逝
你依旧枕着万籁翳霾的背面
当你来时
雪还是雪
你还是你
一树之后
雪即非雪
你亦非你
直到零下三十度的今夜
第一颗流星殄熄重明
你乃惊风
雪还是雪
你还是你
虽然接替者的足音
已远逝为草毡林被
那场地震过后，随着国内外各方面的高度关注，丽江一下子与所有描写宁静、休闲、美艳与浪漫的词汇以及无数个如梦似幻的故事都联系了起来。这个奇妙的千年古镇的石桥流水、碧天阳光、雪域干海还有泸沽湖摩梭人神秘的走婚……令人感到这里真是一片“宽闲之野，寂寞之滨”、一块“让无数流浪的足迹就此停留，让停留的人尽情的做梦做到人生极致完美的地方”了。
“哈哈哈哈……格格格格……”猛地一阵男女笑声从我左边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不由得循声望去，只见邻居院子里有四五个正在嬉闹的年轻人。
“嗨——美女！”有位姑娘发现我便招着手喊道，另外一位姑娘和三个男青年也都朝我看来。“孤雁吗？嘻嘻，这边刚好有只野鸭，过来过来！”
哇，这么豪放不羁的一伙俊男靓女！
“姑娘，吃饭喽！”这时我的房东老太太也在叫我了，低头一看，老人家已经坐在竹下石桌边等侯。“快来，有白花、石榴花、鸡豆粉……”
为了表示礼貌，我冲那边跟我打招呼的女孩笑了笑，转身下楼去吃饭了。
“嘻嘻，谢谢您老人家，对我这么好，”当我端起碗，看着满桌的山珍野味，我真是十分感慨。“我奶奶也象您这样慈祥能干，可是她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老太太一下眼眶就湿了，边安慰我边给我往碗里夹菜，我吃着听着，唉唉，这样的老人太可亲了。
“嗨！房东在家吗？”突然有人拍着大门叫了起来，听声音是刚才在楼上邻院跟我打招呼的姑娘。说着人就推门进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男子。
“哈哈，吃饭也不叫我们！”姑娘对我笑道。“怪不得等半天不见人，还以为你下楼去我们那边的！”
“来来！”老太太抢先开了口，又对我说，“你呢伴儿？叫他们跟我们一起吃！”
“谢谢大妈！”姑娘大方地坐下来。“我们不在您这吃了，我们邀请她跟我们一起到四方街去玩。”
“噢噢，好呢好呢！”老太太居然替我答应了。“你们开开心心呢去玩个够吧！不过莫忘了回来看昙花开朵哟！”
2
真是鬼使神差，我竟然不由自主地跟五个陌生人一起到烟波流转，繁华三千的丽江四方街去了。
经过简单自我介绍，先前在邻院跟我打招呼的姑娘叫王晶晶，她的男朋友叫李伟，那只“野鸭”是李伟的同学姚辉。另外两位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男的姓陈女的姓高。
王晶晶和李伟真是一对活宝，路上简直闹腾得不可开交。倒是姚辉显得斯文一些，但感到他似乎心事重重，抑或是性格深沉使然。那对男陈女高蜜月期间心情格外怡悦，一路搂着窃窃私语，或前或后总与大家拉开一点距离。
“别闷闷不乐的，把这个美女发给你！”没走出多远王晶晶把我的手拉过去放在姚辉手上，阴阳怪气地说。“邂逅逢喜，好好呵护！咹？”
不由分说，我居然莫名其妙地被王晶晶“发”给姚辉做临时女友了！
我们来到小有名气的“一米阳光”，顺着木梯上到二楼，在临窗一处视野较好的角落坐下。正是傍晚时分，大概由于高原夜晚的姗姗来迟，此时酒吧显得格外安静——像是“激战”前的沉寂吧！点了鸡豆凉粉、丽江粑粑和酸奶、冰淇淋，大家边解馋解渴边聊着看着，既饱口福又饱眼福……
丽江的酒吧堪称“自然而然”，绝大多数依水傍河，一家挨着一家纵横交错绵延数百米。建筑风格厚重古朴，内外都用纯原木结构，半敞开式的两层楼，一般没有玻璃。夜色降临时，一串串如火龙般的灯笼把门窗涂染得里外通红，一条条彩霞似的霓虹将屋檐勾勒得轮廓分明。低头看去，那妖娆的身姿倒映在条条清流之中；抬头张望，那流畅的曲线镶嵌在颗颗星斗间际……俄顷，整个古城展现出了一派瑰丽绚烂的景象！
不一会儿茶楼酒吧里人多起来了，很快便已座无虚席。客人们有的兴趣盎然地高谈阔论，有的聚精会神地浅吟低笑，有的津津有味地细嚼慢咽，也有的东张西望四处猎奇，还有的呆眯合眼闹中取静。当然更多的人则是悠哉游哉地或吃或说或笑或哼哼着……
突然有人叫道：“嗨，胖金妹*来对歌了！”只见楼下河两边身着民族服装、皮肤黝黑的几个年轻姑娘已摆好了赛歌的阵势。早听说丽江的酒吧赛歌场面很有特色，是丽江最令人心醉的夜景名片——酒吧都是对歌台，此唱彼和对抗赛，南腔北调颂欢乐，深情厚意满胸怀——为丽江古城“拍打”出一道道靓丽的歌海风景线，今天可要好好感受一下。
*（胖金妹，纳西语中“姑娘”的音译，不能从字面上去理解。专指还没有出嫁的姑娘，不是对所有女子的称呼。）
但令人出乎预料的是眼前上演了这样的一幕：一阵乱嚷嚷过后，突然传来了胖金妹们嘶声喇气地声音，这边喊：“掀起了你的衣服来，让我来看看你的腿，你的腿呀黑又粗呀……哑嗦，哑嗦，哑啦嗦！”；那边叫：“谁家的媳妇呀，身上背个死娃娃呀……哑嗦，哑嗦，哑啦嗦！”；这边又吼：“向前走、向前走，摔个大跟头……哑嗦，哑嗦，哑啦嗦！”那边再……丝毫没有歌声的韵律，简直是在摔打破锣烂镲！可恶的是她们东拉西扯、胡编乱造、篡改玷污，将一些歌词改得面目全非后再声嘶力竭地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地伴着“哑嗦，哑嗦，哑啦嗦”高声狂呼……如此撒野到歇斯底里的地步！
是我们自己“不服水土”还是我们豪情不够奔放？一阵扫兴、失望和着感伤排山倒海地猛然向我袭来，那千年封存、超凡脱俗的古镇的宁静幽雅竟如此这般地淹没在低俗的喧闹、嘈杂声中了！？
我提议赶快离开这里，大家一致同意。
这时，街上已是人潮汹涌，小河两边的酒吧全部爆满。什么小巴黎、樱花屋、纳西人家、布拉格咖啡馆、自由公社、千里走单骑、摩梭吧、木屋故事、丽江驴窝……赛歌的场面比比皆是，不过都不象刚才离开的地方那么粗俗。一家酒吧干脆打出了“全世界喜欢泡吧的人联合起来！爱音乐的人大团结！”的大幅标语，倒也不落俗套。歌声此起彼伏，大家互不谦让，这边的那边的、楼上的楼下的谁反应快谁接口就唱。几个老外也参与进来，有三位洋妞边唱还边手舞足蹈，逗得观众忍俊不禁，却也不无精彩，还真吹来了几许“歌海风景线”的气息！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哪……”前边传来一阵抒情高亢的，原声态的，那种能使人感受到火一般热烈和水一般柔情的歌声——少数民族唱情歌在曲调处理上比汉族更直白、更有冲击力！唱罢依然是齐声三呼“哑嗦，哑嗦，哑啦嗦！”可这韵味就是纯正的了。我发现歌是斜对面酒吧窗台外三位纳西族少女唱的，看来这才是真正训练有素的胖金妹。
“在那遥远的地方……哑嗦，哑嗦，哑啦嗦！”这边立即有男声回应过去。哈，想不到这浑厚的歌声将歌词的意境推到了近乎完美的高度，看来胖金妹们的对手也不是等闲之辈哦！从胖金妹站的位置判断，他们好像是在我们这一侧前面一家酒吧的二楼，刚好无法看到人，有点遗憾。
胖金妹反应奇快：“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哑嗦，哑嗦，哑啦嗦！”
“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哑嗦，哑嗦，哑啦嗦！”这边男生也不甘示弱，马上便接上了口，而且阵势也明显的加强了……
紧接着，双方你来我往地唱着《山歌好比春江水》、《洪湖水，浪打浪》、《军港之夜》、《橄榄树》、《闪闪的红星》……最后以《社会主义好》大合唱告一段落。
这期间，我觉得在场的每一个人血液都在沸腾，神经都不由自主地极度兴奋了。因为快乐会感染每一个人，无论坐着的观众，还是找不着座位而驻足欣赏的游者都兴致勃勃，大家不约而同地齐声参加了大合唱。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反动派被打倒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全国人民大团结
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
……”
这种群情激昂的壮观场面近几年实属罕见哪！
我们努力从人缝里慢慢挪挤到了河对面，终于看清了男歌手的真阵容，原来是澳门特首何厚铧一行！
果然，第二天看到了报纸附图的有关报道： “2006年6月7日晚，澳门特首何厚铧在云南省丽江市古城一条小街的具有纳西族风格的酒吧二楼，兴奋地与街对面酒吧和过往的游客对歌达两小时之久。何厚铧是前往云南参加泛珠三角区域合作经贸洽谈会和泛珠三角区域行政首长论坛期间，根据会议安排到丽江考察旅游。”
说来也巧不是吗？
呵呵，古城不设防，古城夜不眠！
几个小时下来，弄得我跟他们三男二女就像已经认识了一百年似的！大家都很放肆地表现自己。
岂止我们，所有来这的人都闹腾得忘乎所以……有的跳到桌上，有的钻进椅下……迷魂淫魄地尽情猜酒对歌，撒科打诨地疯狂滥侃胡蹦……直到声嘶力竭脚瘫手软……
是的，到最后我连怎么回去的都一点记不得了……
3
不知什么时候，隐隐约约好像听见老太太在叫我，大概夜已经很深了吧？我躺在床上，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头也疼得厉害，我明白刚才在四方街啤酒喝得太多了。
“……才开了几瓣，”老太一个劲的在院里叫着，老人家真的要把我折腾起来看那株昙花。“快快，正好瞧呢！”
“嗨，能起来吗？”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谁？怎么回事？我的天，我怎么躺在被窝里！我下意识的拉紧被子，吓得眼睛一下睁开了，还好是“和衣而睡”。
“老太太在叫呐！”哦！原来是他——刚才在四方街狂欢伙伴中的那位——姚辉，此刻正笑眯眯的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
“你？”
“我……”俩人同时开口又都停下来让对方先说。
“你没事吧？”
“我没事。”
“快下来，你们城里瞧不着呢。”童心未眠的老太太在楼下独自激动着。“等下花败了！”
“哈！他们不来我们到，”这是王晶晶的声音，显然邻院的伙伴们过来了，楼下突然热闹了起来。“姚辉，你俩怎么搞的？先回来那么半天还在上面磨蹭！”
“林俐刚醒，”姚辉走到窗前对下面说。“晶晶，你，你上来帮帮她。”
“嗨！嗨！能把她背上去还不能把她抱下来吗？”这个王晶晶，从她白天在那边院子跟我打招呼到现在我看她就没停过嘴，而且尽说俏皮话！“自己解决，天赐良机要抓紧……”
我们到了楼下，只听老太太正情趣盎然的讲着：“……说是从前有一个秀才，夜晚起来听见花开呢声音，进京赶考就中了个状元。”
“如-优-昙-花-希-有-出-现-”我一字一顿地说着。“哪样？”老太太问我。“佛经里说：如优昙花，希有出现。就是这种花了吧！”
“哦哦，是么，佛菩萨保佑呢花呀，怪不得模样儿这么俏。”
我笑了起来，大家也都各自感叹。这样好的时光，竟让我们碰巧遇上了！一时我又诗兴大发，顺口吟道：
守候于角落间
你是否为我的到来
玉色琬洁水洗天阶
一瞬之后
一瞬之后啊
我将失去修炼千年的容颜
刹那红尘
等待你的一时
是我整整的一世呀
就这么一年了了么
就这么二年了了么
就这么三年了了
就这么了……了么
4
……清晨，一抹慈爱的阳光照着对面屋脊上的那只小兽，不知道它站在那儿多少岁月了，寂寞的心总是有些空灵有些智慧的，瓦檐上一抹清冷的草叶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青翠玲珑，细绒绒的白毫掇着几颗晶莹透亮的清露，淡紫的花裙呵护着点点星星鹅黄的小花蕊，有三分娇气更有七分贵气；稍远处瓦檐间一蓬蓬金灿灿的小花，生机勃勃，野味十足。兰生庭前兮，贵可三公，我有些感动有些着迷于这些看瓦闲草了。
我起身梳洗完毕，太阳出来了，我看了下时间是6:25，邻院里还不见动静。闹腾了一夜，肯定都还睡得很香呢，由他们去吧！
……再见，朋友们！
房东老太也许出去了，给她留下300元钱，拎起手袋，我轻轻地下了小楼。
一路跟着感觉时走时停，心理矛盾得很，想赶紧走了，又有点不愿意。
是潜意识在引导着我去古城那个停车场。
阳光温情地洒在路边小河的水里，水散漫地流淌着。我止步闲淡地坐在桥墩上，模糊的影子落在清亮的水中，恍惚的心觉得清晰了些。水底疏散的石子拖着一束束迷迷蒙蒙、悠悠忽忽的水草轻歌曼舞；拐弯处，激流奔腾，岔口处，浪花飞溅。
桥头，一蓬粉妆玉琢的十姊妹花暗香浮动，“姊姊妹妹”们在晨风里恣情游嬉，落到桥下的花瓣，或仨或俩，沿水流芳，洗尘而去……
木楞楞的观花者我，竟一时间又迷花醉月迷误天涯，顿忘今兮何兮，瞬间遗失在时空中……最后居然迷失在迂回的深巷里——虽然我来丽江好几次了，但因为工作繁忙从没到古城里转过。
四通八达的古巷似乎本来也没有方向，似曾相识的“花妖”门见了好几个，昨夜住宿的那门已经找不到了，亦不再有爱说话的纳西老太太开门招呼我。
走在被脚踏磨得锃亮而光滑的杂花石板路上，身边人群已开始摩肩接踵……
不觉来到了黑龙潭，我突然觉得心荒了，地老天荒的那种荒，荒无人烟的那种荒……
流动的山风
飘起满山的黄叶
枯死疲惫的倦容
抑或是它的虚荣
你一定看不见
荒的轨躅
慌的痕迹
移动的残月
抑或是隐现的满月
零乱的 秩序的
圆满的 残缺的
何去何从
是什么在心中啊
雪泥鸿爪 又翩若惊鸿
什么可以
什么可以啊
惊破 惊不破
平似明镜 又固若金汤的
一 潭 清 水
2006.6昆明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