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人的万家灯火
作者//唐半傻
小时候怕黑。
秋夜,泥墙黑瓦的房脊上猫头鹰悄然而至,纸糊的南窗树影迷离,院子里的鸡架偶尔一阵骚动,疑似山狸子抑或黄鼠狼造访,弄得人心惶惶……
于是那时候每天晚上都盼家里有人来串门,只要炕沿有足够的地方让人坐,越多越好。夜静更深,串门的邻居陆续走了,房梁上的小喇叭唱起了《国际歌》,于是熄灯,于是伸手不见五指。许多年后我依旧清晰地记得小时候《国际歌》戛然而止后的失落与恐惧,对黑暗与长夜的与生俱来的恐惧。
那时候总觉得我们五口之家的人还是少,不足以抵御黑暗,不足以抵御院子里哪怕是一点点的声音。

那时候东北的乡下都是南北炕,睡不着的时候在黑暗里毫无意义地望着对面炕上的家人听着旁若无人的鼾声盼着天早一点亮。
猫冬的夜里,前村的说书人来队部讲《鬼狐传》,故事情节我记不得了,只记得《鬼狐传》里的东方泰岳老香翁一辈子只洗了三次脸:出生、娶妻、死……
回家的路上手里攥着两个石头大声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一年初冬,父亲赶着牛车拉着我去离家三十里地的公社粮库交公粮,由于排队的人很多,往回走时天已大黑,半路经过兵工厂小区的时候看见人家工人阶级的小楼上灯火点点,羡慕不已。牛车左转弯下了土路,走进黑暗,走进寒冷,感觉父亲的肩膀跟我一样瘦小、无助。那剩余的十里地遥远无比,大尖山下的灯火天狼星一般遥不可及!

作为群居动物,小时候喜欢人多,喜欢热闹,喜欢人山人海。长大了,知识改变命运,背着老家的行李挤进城市,挤进车水马龙万家灯火,感觉从荒原回到了安全地带,有这么多人做伴狼虫虎豹就不敢来了。
在熙熙攘攘茫茫人海中游历久了却发现人群越来越拥挤而人心却越来越疏远。市井小巷越热闹却愈发孤独起来。

北京城富丽堂皇,大上海高楼林立,海南岛灯红酒绿,仿佛全世界的大官都在这指点江山,全世界的大款都在这挥金如土,全世界的豪车都在这穿梭霸道,全世界的美女都在这顾盼生辉……走在万家灯火的街头,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渺小,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蝼蚁贱命,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忽然顿悟:自己是被流放的,从故乡流放到大都市的!
朱自清先生在《荷塘月色》中说:“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和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厌倦了群居,厌倦了喧嚣,喜欢一个人凭栏独坐,一个人撑一把旧伞临风沐雨漫无目的地行走于人烟稀少的老街。这时候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一个人的世界,照样万家灯火!
芸芸众生虽然都是人造的,但有的来自水星,有的来自火星,有的是女娲娘娘用烂泥捏的,有的是上帝之手胡乱涂鸦画的……
人群之外,我是边缘人,另类,所以我只能孤单,只能寂寞,所以在我的发际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时光里我需要一堵墙,一堵与世隔绝的墙,把身心与这个嘈杂不堪的水蓝色星球割裂开来。

尼采说: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这并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在他的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
独处是人生最高的境界,最自由的状态。独处时可以不必揣摩别人的心思,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不必因为别人的言行影响自己的情绪,独处可以不惹尘埃不问世事不苟且偷生不食人间烟火……

作者简介:唐胜德,笔名唐半傻,网名独坐凭栏。1988年开始在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获过奖。做过国企经理,杂志社编辑,住过军营,种过庄稼。辽宁抚顺市作家协会会员,都市头条认证编辑,食用菌专家。
七分不食烟火,三分苟且偷生。深山老林一个安静写诗作文的老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