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战争与和平
访全国著名诗人白航
记者 金光
如果世界不再打仗/坦克也许会造得娇小玲珑/戴在美丽少女的耳朵上/一边一辆/叮当脆响。———摘自白航蓝色幽默《坦克》
2011年3月16日,成都在遭遇连续几天低温寒潮后,突然阳光灿烂起来。而气温竟然从昨天的10度左右突然飙升到了20多度。这种诗歌般的跳跃也许正适合我们去拜谒一位诗人。
在省委老干部处处长江远的陪同下,我们走进了红星路省作协的住宅小区。
咚咚,只敲了一声,门便吱呀一下打开了。我们的主人公——80多岁高龄的白航已经精神矍铄笑容可掬出现在我们面前。
凡是与缪斯有缘并希冀踏入诗歌殿堂的,没有不知晓白航的鼎鼎大名的。作为《星星》诗刊的元老,全国著名诗人,白航在诗歌领域,可谓高山仰止。毕业于华北联合大学文学系的白航,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里不扛枪的战士(文艺兵),见证了攻太原、战西安、成都和平解放,见证了共和国是如何“从此站立起来”的。
阳光从窗外流淌进来,流淌进来一个暖暖的春。我们踏着诗歌的节奏,直奔战争与和平的主题。
一 顺便拿下广元
“1949年10月1日,共和国成立那天,我随部队驻扎在陕西大剧院。为了庆祝建国,我们团里特别布置了一间播音室,播音员一个就是我,一个就是庞啸,庞啸后来当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而我自己当了一个蹩脚的诗人与编辑家”。这次播音,白航终身难忘。白航说,因为我曾经对亲爱的祖国的建立,作过了一次力所能及的呐喊!
一个月以后,白航所在的部队奉命南下——进军四川,解放大西南。白航是下到连里体验战斗生活的文化教员,职责就是帮战士们写信、教歌,活跃部队的文化战斗生活,并在血与火的战场上,锤炼他的诗歌与灵魂。
在陕西境内,虽然偶有枪声,但行程还算顺利。但一进入四川边境朝天关时,遭遇了胡宗南部队的顽固抵抗。部队一次次冲上去,伤员一批批抬下来,场面悲壮惨烈。部队首长当机立断,一面放缓攻关,一边安排白航所在连的大个子连长到附近村子找老猎人作向导,准备迂回潜入到敌人的后面打他个措手不及。两个憨厚朴实的老猎人很快就找来了,并享受了一顿丰盛的炖鸡宴。听说要他们引路去攻打朝天关时,一下子似乎更加来了精气神。下午三点,穿插营的战士们悄无声息地出发了。羊肠小道崎岖难走,晚上还要夜行军。白航是近视眼,为了避免眼镜掉进山沟,就把鞋带解下来,把眼镜牢牢地绑在后脑勺上。晚上急行军不久,发现了敌人的一个据点,地势十分险要,只有独路一条,必须绕过营房才能达到朝天关的后背。好在老天相助,无月无星的夜晚,漆黑一片。从营房幽灵鬼火似的灯光判断,这个营房规模很大,象一个壁垒森严的庄园。漆黑的铁门的上方,士兵逡巡搜索,嘴里叼着烟卷,火星明明灭灭,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一般。白航他们几乎是屏住呼吸从敌人的眼皮下溜过去的,哨兵依然吧嗒着烟卷浑然不知。可刚过了这个“鬼地方”,又遇见了“阎王碥”。右边是犬牙差互的山岩,人只能猫着腰前行,左边是几十丈的深沟。道路最狭窄的地方,后面的人只能踩着前边的脚印。等白航战战兢兢摸着岩石走了过去,突然后面传来“咕咚”一声,原来是一匹驮炮的马,一失蹄掉下山沟去了……
翻山越岭、昼夜兼程。白航他们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叫做“一碗水”的高山林场。据当地老乡讲,这里距离朝天关还有两天的路程,但到广元却全是下坡路,只需一天多的时间就能赶到。那天晚上,白航和连部的同志就住在守林人的两间小屋里,虽然屋子简陋,四壁透风,但外屋有一个火塘,大块大块的树根明晃晃地燃烧着,温暖的气息在每个人的心头弥漫。也就是在这个夜晚,大个子连长来了回“将在外主命有所不从”,决定“神兵天降”,突袭广元。
一天急行军后,到达筹笔驿。白航不禁吟咏起唐人罗隐的诗句来,“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盖恨谯周,惟余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部队驻扎在筹笔驿上,居高临下,晚上,广元县城的灯光朦胧,尽收眼底。在白航看来,那片光亮令人感到很温暖,似乎城里住着自己的亲人,那里就是自己的故乡。
第二天,解放广元的战斗打响了。白航是非战斗人员,所以只有观战的份。
站在斜坡的一棵大树背后,白航能清楚地看见几百公尺外的广元城楼上不时倾泻下吐火的子弹。在白航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一位战士正在瞭望,突然一颗子弹呼啸袭来,军帽应声落地。战士摸了摸头皮,只有一点擦伤,很是得意地骂道:“妈的,都快胜利了,难道还要给我留一点记号。”
攻打广元,只用了一个营的兵力。战事进行了一个多钟头后,北关外的敌人被消灭干净了,但城楼上的机枪还在不停地扫射。战士们找来竹子,绑成云梯,准备登上城楼。第一个战士刚爬到梯子中间,梯子便被城楼上的敌人掀翻了。后来,还是几门山炮及时赶到,劈头盖脸一阵猛轰后,机枪终于变成了哑巴,城门也在战士们找来的大木头的一阵猛撞中轰然洞开。不少敌军不战而降,并愿意参加解放军。广元城很快就被攻克了,但城南皇泽寺的敌人还在负隅顽抗。解放广元的第二天清晨,战士们找到了渡船,盘踞在皇泽寺的敌人也很快就被剿灭了。白航到皇泽寺后山,找到了几发机枪弹壳,权当广元解放的纪念。
二 巧妙攻克剑门
部队从广元南下,一天半后,来到一所大花园。这里距离剑门关只有二十里远了。几批侦查员前去探听了守关敌人的虚实,并寻找到了熟悉地形的当地老乡。剑门开战,已箭在弦上。
博览群书的白航自然记得关于剑门关的一些描述。“蜀地之险甲于天下,而剑门之险尤甲于蜀,盖以群峰剑插,两山如门,信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者”。
对于这样一处险要,又有重兵把守。白天是不敢贸然进攻的,只能在夜里悄悄靠近。
越往前走,白航的心也越紧。没有一个人说话,只顾跟着前行。刚走进起伏的山中,就听见“叭勾”一声枪响,接着一连串的“叭勾”“叭勾”声此起彼伏。走在白航前面的兄弟部队,马上从山脚爬上山去,一是抢占制高点,二是根据原定的计划,由向导引路,从后山栈道直插关后。白航所在的部队继续前行,不久,就听到猛烈的重机枪的“哒哒”声,白航所在的部队也和敌人交火了。跑步到一个山洞前,战士们开始解下背包,并被告之在各自的棉衣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部队番号,如果在战斗中牺牲了,便于查找。
站在洞口,白航看见战士们一个个猛虎般冲上去,又一个个卧倒。敌人的火力很猛,机枪子弹如一阵阵旋风,“嗖嗖嗖嗖”带着死亡的啸叫。战斗持续一个多小时后,白航所在连有三名负伤的战士被抬了下来。一名外号“黑大汉”的战士,微闭着双眼向白航要水喝,白航把水壶递了过去,随行的战士赶忙制止说:“伤员不能喝水,只能吃生鸡蛋”,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敲开壳倒进了黑大汉的嘴里。黑大汉也许是伤及要害,表情十分的痛苦,白航很想安慰几句,但却一时语塞竟无从开口。
天完全黑下来后,战斗显得平静了些,但枪声仍然不断。隔上一阵,敌人就要大打一阵,以示壮胆。
深夜12点左右,后续部队增援赶到了。十几门山炮“轰轰轰”轮流向关上开火,敌人的火力却“乖乖”地不敢“发言”了,因为在夜里,敌人的机枪一扫射,便会露出狐狸的尾巴。由于地形险要,敌人龟缩在坚固的工事里,我军的炮火也有些无可奈何。
“从正面进攻,肯定很难凑效,估计今晚是攻不下剑门关了”白航这么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白航醒来时,洞外已是晨光熹微,隐隐约约听见有战士说,剑门关攻克了,敌人已经全部投降了。“难道睡了一会,世界就大变了。”白航感到十分纳闷。
原来,守关的敌人认为我军不可能从炮火封锁的正面的马路上突破,便把注意力放到了沟下。白航所在的连长抓住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机,命令战士顺着马路,尖刀般插入到了敌人的背后。“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缴枪不杀,否则我们将把掩体全部炸毁,把你们闷死在山洞里。”神兵天降,喊声大作,山鸣谷应。敌人已经魂飞魄散,乱作一团,只有缴械成了俘虏。
白航亲自见证了这场战争神话。而战士们还给白航讲了一个更加有趣的故事。
当突袭的战士向敌人把守的关口靠近时,天黑得来伸手不见五指。走着走着,队列中突然插进了一个人来。“你是几班的?”“我是三班的。”“叫什么名字?”“李大汉”。说来真巧,三班真的就有一个李大汉。等走到关后,战士们都傻了,这个李大汉,却是个戴着大盖帽的蒋军。原来他以为他们的部队趁夜撤退,就赶紧跟了上来。
白航虽然付之一笑,但他情愿相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战争年代,什么样的故事都可能发生。
白航走上剑门关时,看见一座木桥已经被战火烧得剩下一根木头了。剑门关这一战打得很惊险,也打得很巧妙,很神奇。战士们领到的一些胜利果实是外国的香烟和罐头。白航虽然一枪没打,但也有口福享受到胜利的果实、胜利的滋味。
三 和平解放成都
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但四川那时,还没有解放。这正应了一句古话: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
尚在蒋介石控制之下的四川,可谓军阀割据、派系林立。
谁能担当起解放四川的历史重任?
刘伯承、贺龙,这两员大将进入了毛主席的视野。刘伯承系川中名将,虽然血战丰都曾失去了一只眼睛,但四川的大小军阀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而贺龙,这位八一南昌起义的总指挥,四川有他的故旧袍泽,师友兄弟。毛泽东说,安排刘、贺两位大将入川是二龙戏珠。按照战略部署:一路即南线由刘伯承挂帅,整个二野由南京、芜湖、安庆等地向西迂回,由湖南进入四川之酉阳、秀山、黔江、彭山,进而攻占重庆;另一路即北线由贺龙挂帅,整个一野十八兵团由甘南、陕南出动,经四川绵阳,向西南进军,进而攻占成都。形成南北夹击,双管齐下之势。
白航,正是北线大军中的一员。
随同贺龙解放成都的我军高级指挥员有周士第、王维舟、李井泉、胡耀邦。而白航清楚地记得,他的顶头上司就是胡耀邦,从陕西启程入川时,胡耀邦还作了激情四射的动员讲话。
剑门关攻克以后,白航所在的部队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攻克了绵阳,最后驻扎在新都,这里距离成都仅仅一箭之遥。白航说,真希望成都能和平解放,因为成都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真要真刀真枪的干起来,那将是一场大战,一场恶战。老百姓遭涂炭,很多名胜古迹也要遭殃啊!
但在蒋介石看来,丢了东北、华北、华东。西南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由于成都的情况异常复杂,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这些地方实力派,并不完全听从蒋介石的使唤,因此,胡宗南成了蒋介石手中固守西南的一张王牌。
白航他们在广元、剑门关、绵阳的几场战事,都是和胡宗南部队交火较量。
胡宗南的确是蒋介石的忠实走狗。为了镇压人民革命,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日子里,胡宗南命令盛文公布了"十杀令",其中有一条是无故鸣枪者枪决。据说,那个时候,蒋介石已是草木皆兵,成了惊弓之鸟,听到枪声就害怕得不行。“十杀令”出笼不久的12月7日,关押在蒋军衙门内的共产党员以及进步人士杨伯恺、王干青、于渊、华西协和大学学生余天觉、毛英才(女)等30余人被害于成都通惠门外十二桥。他们就是我们至今缅怀的成都十二桥烈士。
白航说,由于成都地下共产党的积极斡旋,刘、邓、潘先后起义,加之人民解放军的强大攻势,我二野、一野的迅速合围,解放大军从东南北三面逼近成都,大军压境,兵临城下。蒋介石“飞”走了,国民党胡宗南等部共19个军,52个师完全陷入解放军大包围圈。第十五兵团司令罗广文,第二十兵团司令陈克非率部在郫县起义,川湘鄂绥靖主任宋希濂向川边逃窜,在峨眉以西金口河被俘。12月23日胡宗南由成都飞逃海南岛,成都防卫总司令盛文深夜由成都潜逃,27日胡宗南的精锐部队国民党第五兵团司令李文以下5万余人投降,南北两线在成都胜利会师,成都也就在这天宣布和平解放。
回顾这段历史,白航的思绪有诗歌般的跳跃…… 29日,成都市各界123个单位组成四川省会各界庆祝解放大会,欢迎解放大军胜利进入成都。3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司令员贺龙率解放大军胜利进入成都城,举行隆重盛大的入城式。
当时,入城式最前面的队伍是一批地下党,他们乘大卡车作为前导队开路。紧接于后的7辆吉普车上坐着一大批起义将领,之后是13辆小车,坐着贺龙等解放军高级将领。后面是仪仗队,有红旗方队、军乐队、锣鼓队。
上述文字,来自于网络,且有案可稽。但白航坚持说,他所在的部队是31日才进入成都的。白航清楚地记得,30日下午他们从国民党在新都的一个空军的营房出发,晚上十一点才到达新都城,草草吃过晚饭,部队列队直奔成都。那天晚上,天下起了小雨。行军时,白航的裤子上都粘上了厚厚的黄泥巴。第二天天亮时分,白航所在的部队到达老东门大桥。走过东门大桥,道路不仅特别宽敞而且特别干净。老百姓真的是箪食壶浆,夹道欢迎,有的老百姓非要战士们拿上水果、糕点,有的老百姓硬把鸡蛋往战士们怀里塞。欢迎的口号动地来,欢庆的锣鼓震天响,那场面非常感人。作为一名战士,白航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自豪。白航说,当时一个女青年看见女兵英姿飒爽的,强烈要求参加了中国人们解放军,再后来,白航等文艺兵专门到华西协和大学等高校,跳起了快乐的秧歌。在成都,白航所在的部队呼啦一下就招收了十多个文艺女兵。
随着白航的描述,那些画面似乎就在记者的眼前一帧一帧地展现开来。穿过时光隧道,我们从历史的一端走到另一端,记者深刻地感到,历史的每一个章节,甚至每一个标点,都该被我们永远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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