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强老弟
洪暄苑
国强,是我四伯父的儿子。按年算,比我小一岁;按月算,我比他大七个月。国强是他小名。但他的档案里,毕业证上,身份证上,可能都是洪国强其名。他的老师,同学,同事,都是喊他洪国强,只晓得洪国强。族人则在他结婚做大人后,依例喊他谱名昶苑。作为他的堂兄,我似乎更习惯更愿意更喜欢叫他国强,感到更真切更自然。
1975年以前,国强与我,可以用“亦步亦趋”来形容。
从会走路起,我们就如影随形,总在一起玩。上堂屋的格门板上,有几个结疤脱落而成的洞洞,我们或把小手指伸进去让对方摸扯,或从小洞里只眼瞄望对方,嘻嘻哈哈,乐在其中。七八岁时,我们搬几条板凳,搭几块木板,把从后山釆来的花呀草呀叶呀,分门别类摆在上面,开起“合作社”来,其他小伙伴只能用可以写字的纸——比如大人的空纸烟盒——来“买”我们的“货”。我们可以用这些纸来打草稿。康翰叔的大女儿如意姐,拿几张写过的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纸,想“买”一种绿油油的革质粑叶,我们不肯“卖”。如意姐大失所望往回走,嘴里叽叽呱呱:“哼,有么事了不起?字纸你们不要,我拿回去揩屁股,可不得么?哼!”和湾子里的少年伙伴们一道,我们玩得五花八门。正月玩草把龙,玩唱戏,正月半(元霄节)夜里,用棍子挑着灯笼,各人手敲木瓢,或是铁灯盏,或是米升子,沿纵横联通全屋场的巷子,周游各家,唱着:“敲灯盏,打灯盏,老鼠儿落(生)下来不开眼!”“敲木瓢,打木瓢,老鼠儿落(生)下来不上楼!”往往能收获好多各家给的糯米粑、炒米泡、炒苕片、蚕豆、糯米糖块、豆折等吃食。“巡游”结束时,一分之乎。当然,这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事。那时农村古风犹存,多少保留了自给自足田园牧歌的氛围。

六一年,我小学毕业,考取蒲圻二中。六二年,国强小学毕业,也考上二中。六四年,我初中毕业,考上蒲圻师范。六五年,国强也初中毕业,考上蒲圻师范。不管是二中,还是蒲师,我俩都是同去同回,同回同去。我那时沾不得一点肥肉星,饭量也不大。国强常常挑出粉蒸肉里的瘦肉,夹到我碗里。我则拨些饭他。六六年下半年,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我和国强放假回家,在祖堂屋写“打倒刘Xx”的标语。当生产队长的三叔勃然大怒:“妈拉个X!不好生读书,造么X反!刘主席是国家主席,是你们这些东西打得倒个?!”把我们写的标语撕成三边四块。我们则指责三叔是“保皇派”。
应该是1965年下半年吧。一天下午课外活动,我正在蒲师操场上打排球,国强来了。他小声说,“我哥哥(指国强的大姐佑珍—暄注)来电报了,我爹爹病危。我得请假回家。”他爹爹(我的四伯父)得了食道癌,不久就去世了,享年50岁(1915—1965)。四伯父打算盘双手齐下,左右开弓,速度极快,无人能及。1953年,他老人家主持修建了新屋洪家有史以来的首座碾屋,首台碓臼。六十年代初,四伯父响应国家号召,从粮管所回乡任生产队长,创办砖瓦窑厂,使工分分值从一角多钱升到五角多。国强脸相,酷似他爹。慈父归西,少年失怙,国强痛苦可知。幸有当教师的佑珍姐接济,一家人尚可度日,国强尚可完成学业。

我是1967届毕业生,国家决定这一届大中专毕业生推迟分配,留校“复课闹革命”。这样我就与国强一起,1968年一同分配到桂家畈区城北公社。我在红星学校,他在建设学校。两校相隔四、五里路吧。周末我们多半相约一起回家。1969年,国家规定回原籍,我们又一道被调到李港学校,直接共事近两年。
1972年,我被调任桂家畈区文化教育组(简称文教组)文教辅导员兼会计,1974年又调任蒲圻县教育局教研员,作为县教育局的代表,参加由省、地、县三级教育行政部门组成的联合工作组,进驻车埠中学,主要是参编《一所贫下中农欢迎的学校——记蒲圻县车埠中学教育革命》一书。这期间,教育局人事股龚台铉股长找我谈话,要我推荐一位青年老师到一中工作。我内举不避亲,举荐了国强。这样国强在七五年上半年调到了蒲一中。国强1973年结婚,孩子渐多,负担渐重,终于义无反顾申请调回了金龙公社。后来担任楊家岭镇教育组组长直到退休。他勤勉工作,多有佳绩,退休前调到市里养老至今。
国强老弟聪明而稳重,实干而少言,诚实而忠厚,勤劳而节俭。他曾被选派到咸宁师专进修数学。他的键盘乐器如手风琴、电子琴,玩得不错,拿得出手。他的一手毛笔字,自成风格。我1975年调咸宁地区直属机关工作至今,国强与我一直保持联系。大凡洪家重大的红白喜事,他都会及时通知我。我们都以见面为乐事,为享受。哪怕相向无语而坐,也是一副舒服相。我们无话不谈。诗曰:
曾经年少骑竹马,转眼巳成卖炭翁。
岁月如梭织苦辣,而今伴月撞黄钟。
人生奋发几十载,世道轮回千万重。
莫教金樽空对月,凭轩闲赏夕阳红。
——撰于2020年5月8日

作者简介:
洪暄苑,男,湖北赤壁人。1948年生。1967年参加工作。1974年加入中共。1985年任副县职。高级讲师。好读书,不求甚解。好思考,不求答案。好舞文,自得其乐。实话实说,本真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