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剑 钧

一
多年前的一个夏日,我回到故乡科尔沁草原,受友人之邀,来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熟悉她的名字“麦新”,我陌生她的方位“麦新镇”。那天,我与他来到了一片绿色旷野,南隔西拉木伦河,北依新开河,沿岸绿荫簇拥着一个烈士陵园,一路五颜六色的鲜花正逢盛开季,像是一道道彩练,迎着夏风徐徐舞动。在这百花丛中,我一眼便看到了那片紫色的马莲花,开得凛然,开得大气,开得淳朴,开得素洁。
我心头倏然一热,不禁想起诗人王磊的一首诗《紫色的马莲花》:“枪声已经停息/硝烟还在弥漫/背靠战马遥望远方/亲吻着草原紫色的马莲/呵/马莲/马莲/我异乡的骨肉姐妹/假若有一天我战死在沙场/热血也要流进你的心田……”
王磊先生告诉我,这首诗写于1982年6月,触发他创作灵感的正是那一束束盛开在麦新烈士墓旁的紫色马莲花。至此,那紫色的马莲花便常年开放在我的心头上了。我采撷一束马莲花,敬献于烈士纪念碑的石阶上,望着“人民音乐家麦新”的全身雕像,耳畔响起那首不朽的歌声:“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儿时,我就非常熟悉《大刀进行曲》,记得小学五年级时参加“庆六一歌咏比赛”,我们班演唱的就是这首歌,那激昂的旋律,是那般铿锵,唱得我们激情撞怀,还得了个二等奖。听老师说,这首歌的作者麦新是上海人,为了草原人民的解放,远赴2000公里之遥的东北,来到科尔沁草原。我当时就在想,麦新叔叔真了不起,什么时候,我一定要到烈士留下过足迹的土地上走一走。40多年过去了,我错过了好几次机会,今天才得以拜谒烈士长眠之地,内心不禁有几分愧疚。我凝神麦新烈士的金色雕像,但见他一身戎装,高高扬起右手,目光炯炯地望着远方,依然还是那样年轻。

二
我喜欢紫色马莲花的高洁,像烈士的性格,酷暑不能使她逃避,风雨不能使她屈服。她生长在贫瘠的次生沙地上,经历了一冬的摧残,只要春天一缕缕阳光,就最早从枯草中钻出来,绽放出紫色的蓓蕾。
紫色的马莲花不会忘记:1937年7月,麦新在上海创作了一首闻名中外的《大刀进行曲》,讴歌了在长城一带用大刀砍杀日军的国民革命军第29军“大刀队”。这首抗战经典歌曲,在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在中国人最需要团结抗战的危难关头,一经问世就激发起华夏儿女的爱国热忱。成千上万的热血青年高唱这首歌,抗起枪,奔赴到抗日战场。次年,24岁的麦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麦新奔赴到革命圣地延安,参加了大生产和整风运动,聆听了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先后创作了《向前冲》《马儿真正好》等抗战歌曲六十余首,他还担任过延安作曲者协会干事会的干事、边区音乐界抗敌协会执委等职。
紫色的马莲花不会忘记:1946年2月下旬,麦新随中共阜新地委到达哲里木盟,先后担任过中共开鲁县委委员、宣传部长、组织部长等职。在乡下时,他见肖大娘的小儿子没衣服穿,就把自己的上衣给孩子穿上。牺牲前几天,他帮老贫农郭万才家脱坯、垒墙,给军属刘大娘挑了一缸水,还把身上仅有的一点儿零用钱给了大娘。在紧张工作之睱,他创作了《农会会歌》《翻身五更》《咱们的游击队》等十几首歌曲,并亲自在乡亲们中传唱。1947年6月6日,他在县委开完会,与通讯员王振江、赵明贵三人骑马返回第五区的路上,突遭土匪袭击,激战中,他不幸牺牲在这片土地上,年仅33岁。

紫色的马莲花不会忘记:麦新的热血洒在了科尔沁,引发草原人民的深切缅怀。安葬烈士那天,前去悼念的父老乡亲们哭声悲天恸地。受过麦新帮扶的老大娘把亲手纺的线放进灵柩,万发永村的乡亲将他爱吃的锅巴,祭放在灵前。县委领导把第一锹黄土填入墓穴,随之每个前来悼念的人也都铲上一锹黄土,黄土越堆越高,形成一座巨大的坟茔。
紫色的马莲花不会忘记:1947年8月26日,开鲁县人民政府将麦新生前开辟工作的双合兴镇与万发永村分别命名为麦新镇与麦新村。新中国成立之初,开鲁县在麦新牺牲之地建起烈士陵墓。1971年麦新镇开始修缮麦新烈士陵园,并修建麦新烈士纪念碑。1982年6月,在麦新牺牲35周年的日子里,诗人王磊陪麦新的老战友吕骥、孟波、孙慎、程迈等来到麦新牺牲的那片原野上,采撷了大把的马莲花,安放到烈士墓碑前。尔后,王磊与张善著文《战士与人民》,以纪念人民音乐家麦新,刊发在《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82年第三期上,文中说:“6月的科尔沁草原,炎热而寂静。在通往麦新公社路旁的大甸子上,盛开着马莲,紫色的花朵朴素可亲。多像他呵——献身于草原……”

三
王磊先生长期以来,一直对麦新烈士抱有深情。这位20世纪50年代的北大中文系毕业生,曾是新四军的“红小鬼”。自70年代起,在经历了十几年积淀后,他开始了《大刀歌》的创作。这是一部以麦新为原型的叙事长诗。他数度来到这片烈士长眠的热土,收集麦新的故事。在他眼里,麦新短暂而光辉的一生就是一首诗。
“英雄没有死,精神将永存于天地之间。”他告诉我,“写《大刀歌》,写麦新,是我长久以来的愿望。从来到科尔沁草原的那天起,为麦新写首诗的愿望就牢牢印在脑海里了。”王磊在谈及创作初衷时说,“我在儿时就喜欢唱麦新的《大刀进行曲》,当了新四军后,每每在行军途中一唱起它,就浑身有力量。”
《大刀歌》在1978年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时,我正在大学读书。一次慕名到府上拜访王磊先生,得到一部《大刀歌》签名本。我大喜过望,拜读到深夜,竟毫无倦意。我读到诗人对麦新壮烈牺牲的描写,字字泣血,气壮山河,从而达到了“此中真歌哭,情文两具备”的艺术境界。王磊以炽热的情感和娴熟的笔峰来讴歌麦新,浓缩了麦新一生的壮怀激烈和博大胸襟。

带着这般感情,王磊写出了一个灵现的麦新:“枣红马的步子呵/流水一样平稳/老麦骑上枣红马去通辽/三百里地当天去又还/红走马的步子呵/流云一样滚翻/老麦骑上红走马打土匪/踩断河水撞碎山。” 正可谓:风起吟唱大刀歌,心中有爱,笔下有诗。
“纪念馆里存遗物/件件遗物有来源/乌尔图献上刀一把/“打刀老麦送给咱”/送给咱呀/送给咱/巴特尔背它打进关/红旗插上南京总统府/巴特尔血洒大江南/浦江/延河流千转/大刀又捎回咱草原/大刀啊/多少亲人将你攥/才砍出这新地和新天?”这样的诗句也只有对先烈饱含深情的诗人才可以写就。
多少年后,当我走进麦新烈士陵园,顿然有种神圣的感觉。麦新烈士墓前的石碑上镌刻有原中国音协主席吕骥所题的“麦新烈士墓”五个隶书大字,碑额上刻有象征大刀进行曲的图案。我伫立在“人民音乐家麦新”雕塑前,耳畔响起了《大刀进行曲》的旋律。
放眼而今的麦新大地,烈士的遗愿已化为了现实,往昔贫瘠的沙地变成了美丽的果园,“草原圣果”香飘百里;荒芜的盐碱地变成了优质的稻田,“稻田鱼蟹”远近闻名。走进麦新镇的村村屯屯,到处田成行、树成林、林成网、渠相连……此时,我似乎听到了满山遍野的呼唤:“胜利果/翻身粮/老麦没跟咱一起扛/多想再叫他呀/亲口尝一尝”(王磊《大刀歌》)。此刻,我仿佛看到了紫色马莲花在科尔沁草原绽放,远方的天边,一骑枣红马正在朝我跑过来:“红走马的步子呀/流水一样稳/那骑马过来的/可是我思念的亲人……”(同上)。
也就在那一刻,我恍然悟出:一个酷爱祖国的音乐家,一个以音乐唤起民众的革命者,一个把青春献给草原的共产党人,是永恒不朽的,人们也永远不会忘记他,就像那紫色马莲花,年年岁岁盛开不败。
( 原载于2021年6月18日《中国纪检监察报》副刊 )
------------------------
嘉宾有言
王志清 点评
作家剑钧的《那紫色的马莲花》,是一篇散文短札,回忆性质的散文,作者的记忆中摇曳着紫色的马莲花,应该说是那不能抹去的记忆,具象成鲜艳紫色的马莲花,摇曳在那个叫做“麦新”的地方。
于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的日子里,剑钧兄突来的创作灵感,与烈士的生命精神而热诚相接,于是“我凝视麦新烈士的金色雕像,但见他一身戎装,高高扬起右手,目光炯炯地望着远方,依然那样年轻。”于是,采撷一束马莲花,敬献于烈士纪念碑的石阶上,望着“人民音乐家麦新”的雕像,耳畔响起“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不朽歌声。
文章虽然不长,然其情感意蕴却非常深厚而丰满。文章三个段落,作家带着我们先去瞻仰“人民音乐家麦新”,瞻仰他的烈士墓碑;然后又去接通诗人王磊,拜读他著名的《紫色的马莲花》诗篇。剑钧追求形象和思想的和谐,找到了马莲花与烈士的生命、诗人的旋律和他自己灵魂的契合点。这些个“年年岁岁盛开不败”的紫色马莲花啊,接通了作者的血脉和灵魂,成为他寄托崇敬的意念客体。而这个生活中美的客体,在获得了作者饱满情蕴的灌注后,生成了文学的运动,生成了绮丽的活的形象,进而成为一簇精神的呼吸,成为了一种高贵的民族语言,而焕发出负载着生命情感的光芒。
文学作品中的美,是以真为前提的,真是以崇高精神为内涵的,进而形成诗意,形成诉诸读者情感与灵魂的诗意。这也是这篇小散文给人的艺术启迪。

王志清,南通大学教授,中国王维研究会副会长,江苏省中华诗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学术委员等,主攻唐诗,兼擅文学评论,已在商务印书馆、人民文学等出版社出书20余部,在光明日报、文学评论等报刊发表论文200余篇,新诗旧诗散文诗兼作,偶有辞赋,作品入选二十余种选本。

剑钧,本名刘建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入选新浪读书超强阅读人气榜作家,多部图书入选过当当、京东、亚马逊图书排行榜,现结集出版长篇小说、长篇纪实文学、散文(诗)20余部,500余万字。现有18部实体书和电子书正在当当网、京东等销售。
生命之于我
是一个行走过程
试着把生命
当作一首诗
用微笑来品味
才是享受人生
—— 剑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