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日子,是怎样的寂寥忧伤而又惊心动魄,以致多年后的今天,当我纷乱的思绪稍有空闲,它便悄然挤进我的脑海,让我追思,让我忆念。能让我再次回首的那些往昔的脚印一定是很美很美的,这自然无可非议是不是?
太阳如一轮惨淡的满月,白白地贴在土灰色的天幕上,天空伤风了一般毫无光彩地低垂着。天底下是一座座与天空浑然一色的山峦,逶迤在死寂的旷野里,它们彼此离得那么近,却总是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孤独地对峙着,却无缘站到一起。
也说不清它们被从哪里弄来,弃置在这遥远的地方,往后还要把它们怎么样。没有一个人向着它们走近,没有一个人对着它们说句话,哪怕是粗野的咒骂,甚至没有一只疯狗对着它们可笑地狂吠几声。有几间古老的房子,和这丑陋的群山一样,被随随便便地扔在山包和荒野之间,犹如从天上下落的时候,被意外地卡在了山谷里。
这几间房子里住着一个排的士兵,外加我这初来乍到的芝麻官排长。生活在贺兰深山里,昼夜相伴的只有粗犷的大山、冰冷的石头和只会呜咽不会唱歌的干热风,形象都是粗野不羁的形象,声音都是嘶哑雄浑的声音,男性的特征和男性的情绪,在这里被渲染得淋漓尽致。

对于二十出头的男人,尤其是刚刚步出青山绿水的怀抱,从未想象过世间还有如此地方的我,环境实在是过于恶劣艰苦了些。然而,膨胀的年龄却在寂寥的情感世界里,盛开了芬芳醉人、鲜艳夺目的奇葩。
那是个周末的午后。空气灼热凝固,天空湛蓝辽阔,漫步在空旷的大戈壁,我不经意被一块龇牙咧嘴的丑石碰破了腿。捂着流血的伤口,我蹲下去好半天。扭头猛见那块面目狰狞的怪石,仍然可恶地盯着我,一股怒火突然冲上来,让我用足力气搬起它,恨不能一下子扔到爪哇国里去。奇迹!奇迹就在此刻发生了:一幅亦真亦幻的景象,展现在我的视野里,让我差点失声叫出来——
在那满目灰白、荒寂无声的崇山峻岭之间,有一条鲜艳的红头巾迎风招展!红头巾包裹在一个蓝衣蓝裤的牧羊女头上,远远看去,呈三角形,宛若一面随风飘扬的旗帜。在苍茫群山的映衬下,那条红头巾有着很美丽的色彩,很浪漫的感觉,很圣洁的样子。

我的手举在半空中,目光呆滞了,就这样突然定格在那里。那一刻,我无法看见自己的样子,但我肯定,那双渴望幸福的眼睛里,一定充满了令人倾倒的柔情。
在那美丽的红头巾四周,环绕着成群的绵羊,犹如一片片洁白的云彩。清风徐来,断断续续的“咩咩”叫声送到耳畔,如随风飘扬的红头巾那“哗啦啦”的响声。浪漫的那一刻在无限地延长,幸福的感觉在无休止地延长。我忘了钻心的疼痛,忘了丑恶的怪石,完全沉浸在一种如诗似画的胜景之中。
那条旗帜一样的红头巾,带给我无边的温馨、旺盛的生命力和无边的希冀。生命里有了红头巾的色彩,记忆里便充满浓笔重彩的浪漫。

我恍惚记得,有那么一天,当我沿着一条细细白白的戈壁小径,爬上一道宽宽的山梁,竟然欣赏了一幅绮丽无比的人间胜景:漫山遍野盛开着火一样鲜艳的骆驼刺花,在红艳艳的花海里,发现一个个美丽的红头巾哗啦啦迎风招展。抬头远眺,天空湛蓝澄澈,低头但见脚下那条小路直通花的海洋……
往昔留给我这充满人性色彩、富有生命意味的图画,一直深深地珍藏在心底,烙印在心头,可我无法说清楚,这究竟是亲眼所见抑或是哪次梦中所遇?细细一想,又觉得何必一定要说清楚呢?
过往的岁月,许多平淡的真实的故事都已沉入梦底,许多新奇的朦胧的故事,却随着时间的延续而愈加魅力无穷,韵味悠长。
当岁月的列车载着我,势不可挡地驶向生命的深秋,雄伟的贺兰群山,连同忧伤的21岁纷纷向后退去,然而那条一掠即过、如梦如幻的红头巾,却愈鲜艳夺目。其实,那条红头巾在向我挥手告别的时候,我就坚信,它将永远飘扬在我的生命里。
作者简介:雎(ju)剑波,陕西人氏,退休军人,大校军衔,高级职称。新闻工作者,文学爱好者,有文学作品散见各类报刊网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