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小就乖巧听话,不犟嘴,也孝顺,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学会气我了,咳,咳,咳……。”
父亲蹲在地上,旱烟一锅一锅地抽,咳嗽一声一声地重。低矮的茅屋烟雾缭绕,暗如将夜。 “轰隆隆……啪啪啪……”,闪电愤怨地撕裂了厚厚的天幕,一个惊天动地的响雷在屋顶炸开,茅屋哆嗦了一下,努力挺直身子。 老人们讲,不孝顺是要遭天遣的。 天,灰濛濛。狂风,象排浪呼啸着碾压而过,一棵始春发芽的小杨树当头扭断,羸弱的枝梢艰难地翻了个身,蜷缩在墙角处瑟瑟发抖,断裂处露着白瘆瘆的骨。 一片孤叶爬在地上颤颤兢兢地偷窥着薄凉的世界,卑贱的灵魂找不到安放之处……
“你和她不合适,咱们有亲戚……村里人要笑话,我岀门脸都装进裤裆里……。”父亲又一次咆哮了,沟壑纵横的脸扭结成疙瘩。 父亲嘴里崩出的话字字珠玑,句句似刀。她低着头,不停地咽着唾沫,双手攥岀了一把冷汗,铁着脸僵硬地立着,象一具木乃伊。

“哗……”,一帘愁雨瓢泼而下,少倾,汇集成了一道浅水渠,蛇一样曲曲游走着。
“我知道那个孩子靠谱,长的也排场,今年又新盖了五间大瓦房,可咱和他是亲戚,你们不能成亲,村里人笑话我不懂礼数。”父亲又在重复那八百遍的理由。
亲戚?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亲戚。他姓谢,她姓杨。如果真有亲戚,那也是隔着千山万水,一丝半缕的牵绊也是绕了八百个弯。 一帘厚厚的愁雨,斩断了她的相思路……
他和她之间横亘着一座山,山并不十分高大,一条曲曲折折若有若无的蜿蜒小路暗隐在荒草下。山上桃花已谢,落英飘零,撒满了八百里山川沟沟坎坎。昔日乱红中一次邂逅,虽然相顾无言,却已两心相牵。他,玉树临风。她,深若幽兰。四目缠锁,誓将千年的修炼结成善缘。 一念起,天涯咫尺。情丝如藕丝织缆绳,拴住了日光和月影。 她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说,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可如今,惨风愁雨几时休,相思路上还能徘徊多久……
“要是你妈还活着,你还能这样不孝顺吗?”父亲凄然,怆然泪下。 母亲?她的心哆嗦了一下,母亲去世时,她十岁,弟弟八岁。仅一夜的光景,父亲就白了头发,佝偻了腰身。母亲灵前,父亲搂着二个孤儿捶胸顿足,悲恸欲绝,一家人哭成泪人。从此,刀光剑影的凄月里,父亲人前笑人后泪,扶起倒塌的光景,踏露耕苦年,挑灯补愁日。凄风抽身冷,孤月伴无眠。风一程,雪一程,困脚蹋遍红尘路,病肩担尽古今愁。 艰难的岁月无情地榨干了父亲的青春年华,五十岁的父亲干瘪的象一具会活动的骷髅。

“咳……咳……”父亲拼命地咳嗽,鼻涕和着泪水倾泻而下,稀疏的银发嵌满灰尘,花白的胡须象一蓬冬草。 父亲悲恸的泪水再一次冲垮了她的铮铮誓言,对父亲的怨恨,冷战,都转化成了悔恨。可怜的父亲近日越发衰老了,走路都要借助枣木棍,沉重的岁月,他还要扛到几时?她觉得自己长大了,该为父亲分担一些了。 五味杂陈的泪水溃堤而泄,她跪在父亲脚下号啕大哭声俱泪下地说:“爹,我错了,我再不惹你生气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听你的嫁给二狗子,这样,给我妈治病时借他的五百块钱就不用还了。他在县委工作的爹也能给我弟弟按排一份好工作……。
“轰隆隆……啪啪啪……”一声响雷炸断了她的话。 父亲震撼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语无伦次地说:“怎么?您同意了?你说的是真的?这很好……很好,我知道我娃是个孝顺的孩子,从来不犟嘴。你说话要算数,这可不能儿戏……这一下就好了。我明天就给二狗家回个话,你从小就乖巧孝顺……别哭,别哭,爹错了,不该骂你……。”
父亲喋喋不休地自责,浑浊的泪水倾泻在她的头发上……笨拙的手哆嗦着装不进一锅烟叶…… 凄凄愁雨已将誓言浇透,那片已谢的桃花林碎成一抹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