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园林六十家》系列作品
泉声花间出,山色座上来
——殷士儋与通乐园(上篇)
侯林 侯环
济南作为自古以来的园林城市,美如罨画,然而,在历史的过程中却有不少园林湮灭无存,且府县志中亦无记载。许多年来,我们依据府县志和明清别集,深入发掘,索隐钩沉,写成《济南园林六十家》。今在风香历下推出,期与读者诸君共享。
之一:殷士儋其人其事
相国风流学杜甫,
堂堂不让李于鳞。
自遭新郑归田后,
来往论诗洗耳人。
这是清代济南名士、著名诗人王苹所作的《济南先正咏》之七,这首诗咏的是明代大学士殷士儋。王苹以简洁传神的笔墨,咏歌了主人公堂堂正正、不为所屈的人格和归隐泺滨后仍丰神飘逸的高洁风采。
殷士儋(1522——1582),字正甫,号棠川,其先武定州人,曾祖殷衡为德庄王教授,遂家济南。殷士儋于嘉靖二十六年(1547)举进士,后为裕王讲官。穆宗即位后,升为侍读学士,掌翰林院事,其后任礼部、吏部右侍郎、礼部尚书、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内阁大臣高拱(新郑人,后为内阁首辅)、张四维被御史弹劾,怀疑殷士儋所指使,遂相攻讦,乃至金殿相殴,后高拱指使御史劾士儋,士儋遂辞官归乡。十一年后卒,谥文庄,有《金舆山房稿》《明农轩乐府》等著作传世。

殷士儋画像 周群作
殷士儋家世儒学,其祖父殷畯为成化十六年(1480)举人,家世传礼经。殷士儋在仕宦生涯中,恪尽职守,毫无懈怠。据《明史·赵贞吉传附殷士儋传》载,他在担任裕王讲官时“凡关君德治道,辄危言激论,王为动色。迁右赞善,进洗马,直论如故……进太子太保。时寒暑皆罢讲,士儋请如故事,四时无辍。并进讲《祖训》及《大学衍义》、《贞观政要》。”他关心天下民生疾苦,隆庆四年正月初一、十五两天,日月俱食,他借此上疏言事,请朝廷布德、缓刑、纳谏、节用,饬大小官员讲求民瘼。另外,受家世礼学的影响,殷士儋思想中又有极为浓厚的“礼”的观念。嘉靖末年,肃怀王薨,无子继承王位。定王妃想以辅国将军缙烠承嗣。据世宗所定《宗藩条例》:“亲王无后,以兄弟及兄之子嗣,不得以旁继。”所以,这实为违背礼法之举。他因而极力反对 ,而“帝意坚不可夺。”此事虽未能行,但也可从中见出殷士儋的思想与个性。
《金舆山房稿》共十四卷,其中诗二卷,文十二卷。明代著名文士、礼部尚书冯琦(字用韫,山东临朐人)在《序言》中谈殷诗的风格说:“铨序景物,品骘今古,登高而赋,饯别而慨,体齐鲁之雅驯,兼燕赵之悲壮,采吴越之婉丽,以争胜于历下、娄水之间。要以蓄极而发,积厚而流,无意于为文而文生焉。”
且看他的《大金番国人马》诗:
玉塞无声夜有霜,
橐驼五万入渔阳。
平沙落日悲风起,
马上横捎四白狼。

书影:殷士儋《大金番国人马》诗
王培荀称这首诗:“气概雄伟,音节宏亮,实堪与沧溟树旗鼓。”(《乡园忆旧录》)
殷士儋十分喜爱李攀龙的诗歌,并且佩服他的创作成就。因而,其诗风也受到李攀龙的影响,如他的绝句《山水翎毛》便颇有唐代诗境的味道:
芳塘过雨乱鸣禽,
山色湖光夕翠深。
夹岸桃花低暮渚,
一川莎草映春林。
于慎行在谈及殷士儋的创作时说:“先生之才无所不宜,其学无所不窥……即降而与文人学士定从于骚雅之坛,犹将执牛耳而命之。”这其中虽不免有学生评价老师的溢美之词,但也反映出一个事实,即殷士儋具有的良好学养和知识的广博与丰厚。
殷士儋的不少诗歌,总带着淡淡的感伤气质,如《答许孟玉》:
故人千里外,南望渺愁予。
燕市相逢日,濮阳别后书。
无因见颜色,相报愧琼琚。
追忆幽栖处,高齐松月虚。

书影:殷士儋《金舆山房稿》
这种忧郁、伤感的情绪显然与题材有关,怀远、思友、伤别的内容在殷士儋的诗作中占有很大的比重。有论者尝谓:这应该与作者的经历和个性有关。“与其说他是因怀人而伤感,毋宁说他是因先有伤感的气质因而才将目光更多地转向离别、怀人等诸多题材。”(李东平《泺滨名士殷士儋》)。这是颇有见地的论述,还可补充说,忧郁是这世间最好的音乐,忧郁、感伤是文学家尤其是诗人需要的一种气质,因为它可以带来对人生对社会的悲剧性感受与理解,从而写出不同寻常的富有深度和人生况味的作品来。殷士儋的悲剧性感受显然有着深厚的时代内容:对于明王朝来说,一个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时代来临了。
殷士儋是大人物,民间有关他的传说自然不少。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曾据他的传说写出小说《狐嫁女》。说的是,历城殷天官(即殷士儋),少时家贫,有胆略。邑有故家废第,常有怪异,白昼无人敢进。而殷天官独自一人夜宿其处。适逢狐夫妇嫁女日。他不仅作了“傧相”,而且第二天清晨穿了狐翁赠送的衣帽从容而出。使门外等候他的诸生员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王培荀对此加以评述道:“蒲柳泉《志异》纪公遇狐娶妇事甚奇。公固贵人,为鬼狐所畏。即以诗论,亦足辟易千人。”(参见《乡园忆旧录》)
之二:殷士儋与通乐园
隆庆五年十一月,殷士儋致仕回济,居住在趵突泉西的通乐园(今万竹园位置)上,此园又名川上精舍。中有望水泉、如斯亭、太湖石等。园林“树木菁葱,湖石屹立,颇辅趵突之胜。”(乾隆《历城县志·古迹考三》)

万竹园
据文献,此园当初建于嘉靖三十二年前,据乾隆《历城县志·建置考三》“川上社”条:“殷文庄主之。嘉靖丁丑(注:应为癸丑,嘉靖三十二年,1553),公以简讨居忧,授徒课艺。逾年,售张中鹄、周继、刘宗禹三人。次科,售郑杰、洪一谟二人。未几,召入而社废。”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数字。嘉靖三十七年戊午科乡试,济南张中鹄、韩应元、周继、刘宗禹,一共四人考中举人,有三人出自川上精舍即殷士儋门下。
是时李攀龙以诗主盟海内,还有同里诗人许邦才,素与士儋相善。殷士儋时常与好友把酒论文,并集生徒讲学论道,其潇洒风雅可知。
然而,殷士儋此次由京师归来时,其好友李攀龙却于一年之前与世长辞。
我们从其当时人所写的诗作中,依然可以想见通乐园的景致之美。
诗人张弓《泉亭留别》:
孤忠身退早,背郭结幽亭。
泺水澄当槛,函山翠作屏。
秋云多变幻,鸿羽自仪型。
时日留清座,尘心分外惺。
张弓(生卒年不详)字希仲,号正甫,一号月梧。济南人。嘉靖二十五年丙午举人。官淮安通判。同官忌之,为下石,罢去。归家后闭门守一编,吟诗自娱。长吏造请,皆称病不见。著有《月梧集六卷》。时人称其诗:“淡永超诣,殆陶、韦之流也”。
张弓与殷士儋为同时代人而年岁略晚。他描绘通乐园的名句为“泺水澄当槛,函山翠作屏”,以泺水(趵突泉水)之清澄波涛作为门槛,以玉函山之青翠山岚作为屏风,正恰如其分地道出了通乐园的方位与景致之美。而殷士儋忠贞自持的气度与风采,更是给人们提供了一种楷模与榜样的力量。诗人慨叹政坛的犹如秋云般的变幻莫测,最后诗人说,在通乐园清雅的静坐,使人每每生发出对于人生的感悟。
殷士儋的学生于慎行有《过殷少保金舆山房有感》:
相国名园负郭开,朱阑寂寞锁苍苔。
泉声故自花间出,山色依然座上来。
多士尚疑悬帐日,苍生空想济川才。
却怜廿载平津客,泪洒东风首重回。
明万历三十二年于纬刻本《谷城山馆诗集》卷十三

书影:于慎行《过殷少保金舆山房有感》诗
于慎行(1545—1607)字可远,一字无垢。山东东阿(今济南市平阴县)人。自幼天资聪颖。明隆庆二年(1568)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历官礼部尚书,召拜东阁大学士,赠太子太保,谥文定,著有《谷城山馆集》。《明史》本传称其“学有原委,贯穿百家”,“文学为一时冠”。
据于慎行《谷城山馆诗集》。于氏此诗写于万历庚寅(万历十八年)之后,而殷士儋辞世已经七年之久。
“相国名园负郭开,朱阑寂寞锁苍苔”,负郭,背对城郭,即上诗(张弓)“背郭结幽亭”之意。一个“朱阑寂寞锁苍苔”,即是对主人已去的深切悼念。然而,通乐园的景致依然美不胜收,花间有泉声滴耳,座上有山色涌翠。(“泉声故自花间出,山色依然座上来”),这情景,不能不使门生故吏们回忆起老师当年授徒课艺的动人情景;而普天下的老百姓,则失去了一位能够辅佐帝王治理天下的英才。
平津客,于慎行自称,王世贞《醉中漫歌》:“人间万事无不作,唯不能作平津客。”足见官员对于京师宦居的悲凉感受。时任礼部尚书的于慎行,由殷士儋而联想自身,感到无比悽惶:“泪洒东风首重回”,他自隆庆二年考中进士,离开济南的恩师旧居,于今已经二十余年的时光了。
本诗写来委婉尽情,余韵悠然,充满着对于恩师,以及当年川上精舍生活的深深怀恋与反思。
百年之后,清代诗人王苹又住在这里,虽园亭建筑已废,而遗址犹存(土人呼之为殷家亭子),虽复当年“其斋阁之靓深,烟水之苍茫,泉石竹树、幽遐瑰诡之观,已无复能言之者”,即便如此,他依然可以“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骨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者,已备历之矣。”(《王氏南园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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