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章
停薪留职 身居闹市开饭店
商海弄潮 旗开得胜醉数银
这是一家集体所有制饭店,因为坐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界,所以,叫经纬饭店。
它的对面是当年全市最大的一个局——机械局,后边是一个大型商场,左边是农贸市场,右边是动物园。每到周末或者节假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不堪,甚是热闹。
一九八七年九月二十六日,上午九点多钟,街道领导把我领到经纬饭店,告诉原来的经理说:饭店已经租赁给我了,告诉她交钥匙,让我们俩清点设备、清点仓库、办交接。说完他就走了,因为是街区企业,交接工作就这么简单,原来的经理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就被我给取代了,当年的改革浪潮就是这样,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其实,在这之前,我不止一次以就餐者的身份到这里考察、试吃,对这个饭店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交接完了,我俨然是一位经理了。
我觉得,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应该开一个全体职工会议。
我到厨房招呼大家到前厅开会。左等没人来,右等也没人来。我又去招呼一遍,大家只是低着头干活,没有人搭理我。我意识到了,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这是大家给我的下马威。
怎么办?我灵机一动,用了一个分解法,各个击破。
因为每个人姓什么、叫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就问一位年龄最大的职工,大姨你姓啥呀?这个大姨还行,告诉我她姓王,我说王姨,您先过去,大伙就都过去了,咱们开个会。
人是怕被尊重的。王姨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洗完手,摘下围裙走一步想一步地走到前厅。
王姨来了,我又用同样的办法,请来了高姨、李姨,以及各种姨。人全了,我也看清楚了,这个饭店的职工清一色都是女职工。平均年龄应该在四十五岁左右其中有两位是明显的残疾人,一个人的眼睛斜歪,看你时,你总以为她在看别人,另一个人明显是智障,不管在哪,总是咧着嘴笑,别人骂她,她也笑。我问原来的经理,我称呼她李姨:李姨,咱们一共多少人?她说:人来全了,还有一个王会计,她是小儿麻痹症来不了。听完这话,我的脑袋有点大了,自己问自己:这是一支什么队伍?
还没等大家坐好,门开了,进来一位顾客,要了半斤回头,三两酒,坐在那里等着。
大家下意识地走了,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包回头、烙回头。前厅的人要收款、开票、打酒、付货。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等着大家来开会。
几位大姨忙完了自己的活,刚要来开会,门又开了,进来几位外地人,要了几碗馄饨。得,几位大姨,又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接着,中午的的午饭高峰到了,饭店内到处都是一片忙乱,嘈杂声、叫喊声、吆喝声、喝酒的唠嗑声与女人放浪的大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特殊的世界。
高峰过后,人潮渐渐撤了下去。只见桌子上一片狼藉,没人收拾。
我一边收拾着残羹剩饭,自己的肚子里一边打架。
平时,每天都是按正点吃午饭,可是,今天早已过了饭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第一次在饭店里感到了饥饿的难忍。
已是下午两点钟了,也没人张罗吃饭。我就纳闷,这些大姨可真厉害,光知道干活,不知道吃饭。
我走进后厨,问大家,怎么不张罗吃饭?
大姨们没好气地说:你这老板不发话,我们知道吃啥呀?
一句话,让我如梦方醒:这个饭店租赁给我了,我是要管她们吃饭的!对呀,我不发话,她们怎么张罗吃饭那?
我毫无准备,赶紧下手做了四个菜摆在桌子上,招呼大姨们过来吃饭。
大姨们慢悠悠地摘下围裙、洗完手,有一个大姨站在那里剪指甲,有俩个大姨上厕所,又有一个大姨说,我也去。
等吧,我坐在桌子前,看着那四盘菜,肚子里早已饿得倒海翻江。
可下子把大姨们盼回来了,刚坐好,门又开了,进来三男一女,像是从外地拉菜的商贩回来了。
一进门就喊:老板,整几个菜,快点儿,都饿透腔儿了!
一个大姨悄声说:小手儿来了!
人家喊的是老板,我赶紧站了起来,迎上前去说:来了,要啥菜?
这三个人用疑惑的眼光上下地打量着我。一个个子不高,胖墩墩的小伙儿,走到我的面前,他的两只胳臂天生就短,没有一尺长,袖子外面漏出两只小手,像是儿童的手,小得很,一看,就知道是残疾人。他走到我的面前,鼻子几乎就挨到我的鼻子了,挑衅地说:哎,换人啦?哪来的?长的挺牛×呀!
那三个人哄堂大笑。
我感到一种被羞辱、被戏弄的感觉,强作笑颜,学着电影里面店小二的样子说:您是老板,多关照。
小手儿说:换老板了,那得加厚哇,啊?吃啥呀?你看着整吧!
一下子把我难住了,我到处也没有找到菜谱,正在为难之际,上灶的张姨走了过来,说:我知道他们吃啥,你吃饭去吧。
一种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是张姨给我解围了。
我赶紧回到桌子前准备吃饭,低头一看,大姨们已经吃完了,那四个菜也只剩下四个盘子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应该干啥了。
吃饭吧?啥也没有。不吃饭呢?饿得难受。
看着满屋几桌没人收拾的杯盘碟碗,闻着剩菜、剩饭和劣质白酒的混合味,听着小手儿他们那桌人的骂人声、调笑声,心里像是打翻的五味瓶,不是滋味。
此时,一种惆怅涌上心头,自己问自己:你不是想当一名作家吗?怎么沦落到这等地步?
就在这时,小手儿喊道:朋友,朋友!
我环顾四周,饭店前厅除了他们而外,就我一个人,小手儿在喊谁呢?
这时,那个女人妖里妖气地说:老板,小手儿喊你呢,你过来一趟。
我微笑着走了过去。
张姨给他们安排的四个菜早已吃得差不多了,小手儿指着盘子里的一个死苍蝇对我说:朋友,你看看这是啥?
我一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顿时语塞。
小手儿就像打赢了官司一样,耀武扬威地说:朋友,初次见面,对不起了,啊?
说完,抬身把小手儿一挥,做出要走的架势。
在那个年代,饭店的饭菜里偶尔有一个苍蝇也不是特别大的事。大不了那盘菜不要钱,闹个白吃。
我懂了小手儿他们想白吃的意思,但是那个苍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要看个明白。
我知道,混进饭菜里的苍蝇受热后是没有形状的,后落进饭菜里的苍蝇因为没有受热,基本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
我仔细看完那只苍蝇以后,断定它是后进入饭菜里的,正在和小手儿辩论,张姨来了。
张姨说:啥苍蝇啊?在哪呢?
小手儿说:你看看,这是啥?
张姨用筷子扒拉着苍蝇说:你们俩瞎吵吵啥呀,这哪是苍蝇啊?这不是花椒粒吗?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把那个苍蝇夹起来放进嘴里吃了。
我一下子被惊呆了。
小手儿以及所有人都傻眼了。
等我反应过来,小手儿正用他那独特的小手儿揽着那个女人的腰说:走,卸菜去!
我……,第一天到这儿,忍了吧!
我感动了,就凭张姨这一片心,我也不能再继续说什么了。
接着,一直到大姨们下班饭店里就没断过顾客。
下班时间到了,大姨们好像是早已习惯地坐在桌子前,大家一起对账,盘点一天的收入。统计出一天的收入是二百五十二元三毛整,粮票是四十三斤三两,如数入账,然后,大家下班都走了。
我意识到,人家这是集体所有制饭店,人人有份、人人有责、人人参与管理,这是她们早已养成的习惯。
收款员是一位临时工,是一位农村的小姑娘,很朴素,她把一天收入的二百五十二元钱和四十三斤三两粮票记好帐,如数交给了我也走了。
饭店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接过钱的一刹那,脑袋顿时涨了起来!
我的天那!
人家那么大的一个集体所有制饭店,九位职工(包括临时工)忙活了一天,所有的收入都归我了,这合适吗?
我干啥了?哪个回头是我烙的?哪碗馄饨是我做的?我把人家大家的劳动果实装在了自己的腰包,合适吗?安心吗?
我这不是在犯罪,在剥削吗?
就算说得好听一点,那也是在合理合法地抢啊!
……
又一想,我是租赁者,是有合同的。挣了是我的,如果赔了呢?有可能要倾家荡产的呀,我找谁去呀?
再者说,我干啥来了?放着老师不当,放着铁饭碗不端,冒这个风险为了啥呀?
我拿着这些钱,也算心安理得,那就算算账吧!
其实,来之前我早已把承包的账算清了:假设每天卖一百二十元钱就是正负零,不赔不挣。如果每多卖十元就会挣五元钱。
最有保证的是,一九八七年全国还在实行计划供应,集体饭店有自己的粮食供应本,每月评价供应五千多斤白面、两千多斤大米、五百多斤豆油。另外,还有煤本,每月六吨。这些东西和当时市场的差价就够给职工开支的了,言外之意,大家在家里坐着不上班,我也陪不上。
我,捡了一块狗头金,第一天啥也没干就比预算多卖了一百二十五元二,意味着当天就挣了六十二元六角整,还不算小手儿他们白吃的那一桌。
六十二元六角钱,在当时,那可不是小数哇!
我在学校的工资每月才七十三元钱,到这一天挣的钱就差不多赶上在学校一个月的工资了!
看着那花花绿绿的人民币,我给自己炒了两个菜,忘记了被挨饿、被羞辱的感觉,不对,好像是忘记了一切,怀着复杂的心情喝得酩酊大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