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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遗言

 作者：李秀湘

朗诵：聽琴

        月亮漾着温柔的光，看见他从月光中轻轻飘下。脸上仍旧是我熟悉的微笑。然后他把他那宽阔敦厚的背递给我……我熟悉：和他的独轮车一样，那是我幼时的交通工具和成长的摇篮。我犹豫了，没有立刻扑上去。

       我明明记得：那天是他拉着我的手，在亲友哀嚎声中，在乡亲们的叹息声中，他带着他的勤劳善良宽厚，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接到电报赶到家时，父亲已经病重。高大微驼而略显僵硬的身躯，宣誓着他生命旅程的不久。我强忍悲痛，顺着他期盼的目光把手伸给他。他用那只能动的手握住，然后不住的掂着、掂着……两行浊泪顺眼角滴落。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落泪。从他朦胧的眼神中，我知道他有话要对我说。我努力，泪再次被我忍住压下：放心吧！你要说的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我频频对他点头。

       那是在我七岁那年，父亲给冯村砖窑厂经管账目。因为老板说他不贪不占而倚重他。父亲只能每月月末回家一次。那天，我放学以后看到父亲还没有回家，便到村口去等。一直到夜间我才失望的睡去。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他在半路上等一个丢包袱的人。直到把包袱交还失主，他才回家。有人说父亲，到手的外财不要，傻蛋一个。哥哥把这话传给他。父亲表情严肃地对哥哥说：那原本就不是咱的，咱要是要了，下辈子还是要还人家的。你说指着别人的财能过一辈子吗？再说那是人家娶媳妇的东西，丢了说不定还会出人命。平时父亲经常对我们说：为人在世，不要贪小，不要占人便宜。贪小遭人耻笑，占便宜反遭便宜咬。这是他的为人，也是他的遗言。

       我上中学时，他把食堂分配的山芋面窝头留给住校的我，自己夜间啃白菜疙瘩充饥。我拒绝。他生气地说：你是咱们家的秀才，又正在长身体，我多吃了，留着压棺材头啊！他疼爱子孙，苛待自己是出了名的。这是他的付出，也是他的遗言；

       他一生为人宽厚善良，吃亏让人，一个四百多户的村子，他没有一人结怨，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口角和不快。铺满街道两旁的供桌，乡亲们脸上的泪珠和众多“好人呐”的赞叹声。这是他的为人，也是他的遗言。

       他从贫困中走来，始终经历着贫困，身上散发着泥土味道，一生为自己无任何要求。只想把所有力气和些许文墨献给家庭。他夜以继日东奔西跑。偶尔和家人闲聊。大多是讲些他的亲身经历，有时也讲一两个鬼故事。最后还要把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谦受益 满招损”；“贫不可志短，富不可贪婪”；“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等等箴言穿插进去。这是他的做人的信条，也是他的遗言。

        父亲一生都在努力劳作。那天他一边在那不足十平米的小院子里收拾，一边和母亲唠叨：担心回京的姐姐会不会淋雨……说话间，他因脑栓塞倒下了。仅仅一周，父亲安静的永远离开了我们。这一周他没有进食，没有排便，没有说话，更没有任何反常举动。留下的只有晚辈们撕心的悲痛和无尽的思念，他同时留下的还有一个“孝心记录”：上面记载着我们兄弟姐妹四人给的钱数和日期，哪怕是一块钱他都记录下来。

       的确，父亲临死没有说一句话。我今年已至耄耋，随着时间列车的加速，可能会忘记很多人很多事。但是父亲的一生，和他一生的一言一行，一定会始终铭刻于我的记忆深处，继续作为自身韬晦和教育后辈的箴言。等到我们相逢之时，我会告诉父亲：我听到了你的遗言！而且永远记住了那些比遗言更深刻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