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题记:很多好看的小说,随着都市钢骨水泥森林的蜂拥而起逐渐消失。人生博弈的眼界站的更高,看得更远。弄堂是上海文化的一个基因,忽视它,上海会由此逊色。弄堂的传承至血脉,是有些人理解不了的优秀与伟大。
手抄本 (小说)
作者:王荣根
祥英被2号楼上的阿发抱在怀里的时候,阿发和祥英即将要去东北的两个地方,阿发到生产建设兵团出发的时间定在六月头上,据说那时候东北已经春暖花开了,而祥英出发的时间却定在下个星期三,去的地方却是黑龙江的嘉阴县。阿发没有本事和祥英分到一个地方,所以阿发借出发前的机会加倍的揉着祥英和亲着祥英,祥英让阿发做啥事体眼睛都要看看清爽,窗门上连得窗帘都没有,还有去把房门关关好。
阿发讲自己顾不上那么多了,假如真的到了出发的那一天自己再到哪里去寻祥英。祥英啊我的好祥英!阿发嘴巴里全是肉麻的喍吐水,祥英讲阿发阿发侬早上起来刷牙了没有?亲得我有一种想吐的味道。阿发还不去把房门关上,只听板墙有咚的一声响吓了阿发一跳。
刚才,祥英进门的时候大大方方坐在阿发的床上,看阿发手写的一本薄子,上面写着一个伟人的讲话。边上还有一本,祥英翻开看的时候心跳加快了。她不晓得阿发把门是故意开着的,因为阿发心里有气,阿贵在到农场去之前已经知道自己是被长脚出卖的,长脚住在阿发的隔壁,从此以后阿发的阿哥阿贵就再也没有机会,到俱乐部的溜冰场去滑旱冰了,阿贵对阿发说,我把花衬衫留下来给你穿!还有尖头皮鞋你也穿!就穿给隔壁这只骚狐狸精看,气煞伊!祥英讲把门关起来,让她看啥格屁骚精,气煞伊!自己没有男人,只会一个人闷骚。
长脚其它话没有听到,但这句话长脚却是实实在在偷听得去了,长脚气得浑身发抖,此时,长脚还不晓得无事生非这个道理,因为长脚的文化程度还搭不够。
阿发甚至还要信誓旦旦为祥英再播一次种,阿发讲假如这次真的一炮命中的话,不论生下来是男是女,小孩的名字就就各取他两个人名字当中的一个字,发祥。发祥和发福的含意差不多少,阿发亲了祥英一口说,我和你两个人都是属于早熟品种。祥英的两只奶子捏在阿发的手里像两只皮球,弄堂里的人背后都喊祥英的绰号馒头,主要意思是讲她在冬天的时候,两只手背上长着的全是冻疮。
一到热天,祥英的手背又变得白里透嫩了,完全和冬天是两个样子,所以,祥英恨冬天,但是,东北一年当中有六个月是寒冷天气,祥英说她没有办法,现在都是大势所趋,学校里天天敲锣打鼓表决心,而我却躲到你家搞这种事情,万一学校里晓得了这就要闯祸了。讲到闯祸,阿发就会想起在若干年以前亲哥哥阿贵被隔壁小欣的娘出卖后,被街道分配到上海附近的郊区农场去的。
阿发曾清楚的记得小欣的娘对小欣说,以后啥人再穿小脚裤子花衬衫,尖头皮鞋翘起来,我就把他送到农场里去锻炼劳动,让太阳把他晒得抹黑!儿子小欣是男孩,在脑后拖了一根小辫子,小欣的娘暗下里讲这根辫子是救命的辫子,和女孩子的辫子不一样。后来,外面人就不喊小欣的名字了,就喊他小辫子。弄堂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有绰号,人家背后喊小欣的娘是长脚。长脚人高肩宽乳房挺,走起路来,一步要顶她老公的两步,老公在一家化学厂上班,不久前才得白血病离开这个世界,住在长脚楼下的瞎子为长脚算了一下命,说长脚的命太硬。命硬了不好,要想办法把它变软,瞎子劝她以后多做善事,不要去多管闲事。
长脚想起了瞎子对自己的忠告,于是,她把耳朵远离了这道板壁。从前,长脚只要听到外面门响,就喜欢把门拉开一点偷看,长脚的耳朵也尖,她听得出每个人的脚步声音,比如住在后楼的瞎子,欢喜一边上楼一边寻相骂,总归是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脚戏,瞎子会从夜里十点钟一直骂到后半夜三点钟,不晓得在骂点啥。
当长脚把耳朵竖起来全神贯注在辩析的时候,往往把锅里的菜烧焦,弄得小辫子放学回来开心不起来,老师讲过了经常吃烧焦的菜会生癌的。长脚舍不得把菜倒掉,尽管楼下靠马路口有一只缸摆在那里,那是一只倒锼菜的缸,专们负责收锼菜的是对面楼里阿五的娘。长脚只好自己吃,一边吃一边流眼泪,吃时感到很苦,一直苦到心里的最底下。但是,长脚现在的心思又好像有点动荡了,她要听听祥英究竟在说些什么话。
去兵团的名额满了,要去的话只好到东北去插队,插队比到兵团去自由,兵团有人管头管脚,而插队没有人管天管地,要想做啥就做啥。祥英讲自己在上海天天搞专政,搞别人搞惯了,于是要想让别人来搞自己总有点不习惯,所以,祥英选择去黑龙江插队。祥英把嘴送给阿发亲,边亲边对阿发进行训斥,用上海话讲是校路子。假使阿发你在兵团寻了女朋友,我祥英不知道也就算了,一旦知道的话她就要死给阿发看。阿发心里嚇了一跳,闭着眼睛心里在偷着乐,哪有这样的痴女人,爱我爱煞希了!
阿发准备给祥英点种的时候,阿发的娘正在小菜场朝家走,菜篮子里摆着两条带鱼,半斤肉和六只鸡蛋。娘晓得儿子发育要比一般年纪青的早,就是怕儿子和祥英两个人真好,娘出去买菜的时候,知道祥英在用眼光寻儿子开心,于是阿发喊娘先出去买点菜回来,喊时,阿发朝娘眨眨眼睛,娘只好出去,阿发娘一边下楼,一边在心里骂儿子这只小赤佬,人小心不小!楼梯只有一米宽,陡的也蛮凶,走的时候只好一步一步朝下迈,而且要把身体侧过来,一只手还要扶住隔壁人家的板墙,此时,阿发的娘扶着的正是亭子间的门槛,门里有一个男人熟睡着,背朝着阿发的娘。
阿发的娘晓得这个男人就是瞎子,瞎子怎么没有垫枕头睡?瞎子白天睏够了,夜里出来相骂,跟这样的人家住邻居,天天不太平。阿发的脑子比母亲活络,一看到瞎子不但主动上前扶他,还用苏北话喊他爹爹!接着,就把祖国的大好形势介绍一遍,最后讲自己快出发了!黑龙江!就是江里头全是黑色的龙的那个地方!阿发的一口苏北话纯真而老到,这也是祥英认为阿发比一般人聪明的地方。
阿发在里弄专政队里认识祥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时候,阿发负责训话,祥英专门做记录,接受训话的人分两排站着,每个人胸前都别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和代号,从地富反坏右一直到历史反革命,样样都有。如今要分隔一方了,阿发先讲自己的心里不晓得有多少难过啊!祥英讲她也难过,专政来专政去现在专政到自己头上来了!阿发讲这不是专政这是去革命!阿发说现在和祥英两人拥抱着也算革命!祥英点点头表示此话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但一想到以后两人见面会越来越少,两个人就默不作声了。一只床也只好发出吱呷吱嘎的响,默默的承受这两个人的离别之苦。
阿发也不管对面人家是否看得见,只晓得把祥英的身子朝下翻,翻的时候,祥英白白的腰臌上的肉就露出来寸把宽,沿皮带正好是一圈,祥英大大方方的把身上衣服再撩起来一点,阿发见了心里好生喜欢,也不管今后是否能和祥英走到一起,边朝下一路探去。对面人家的窗子这时候都关着,只有西去的太阳在折射着那些紧闭的油漆木窗。对面的楼明显要比阿发的楼高出半米,所以,阿发看对面人家的窗户总是要从仰视的角度出发,祥英讲阿发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真有点吃不消。压得我勒骨痛了,阿发只才稍稍用两手撑着床问,今天夜里专政队训话还要去吗?
祥英读小学的时候曾生过脑膜炎,好像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她讲肯定要去训的,到了外地就肯定被人家训,所以现在要过足念头。去训训白相相!训话一般要等到晚上的汇报会结束才能进行。在弄堂里紧靠4号这户人家的对面墙上,正好是一家工厂的外墙,阿发简单地将白灰刷了一遍后,让一个牛鬼画了一个伟人的头像,由他领着弄堂里的人每天早上和傍晚对着它早请示夜汇报。天天如此。
祥英想到这里也感到心里蛮刺激的样子,翻身的时候感到面孔火辣辣的,她机警地看着对面人家的窗户,不时想坐起来,结果还是被阿发板倒了,这时候,祥英的面孔又抬了起来,背脊上只感觉阿发的一双手在游滑着,不免感到一阵的痒痒。这时候,阿发也忘了隔壁小欣的娘还没上班去。
小欣的娘此时也把耳朵贴在板墙上朝这边偷听。祥英不知道自己和阿发这样做似乎是真还是假,这已经不在乎了,不久的将来她和阿发将天南地北地分开来后,自己是不是还会真的忠诚于阿发,这个问题也好难回答。这算啥名堂?祥英的智商还没有完全失控,但她不想问阿发,现在真的很快乐。阿发,来,亲我!及时行乐就等于过一天少两个半天,千万不要像后弄堂里的阿弟哥,人一点用场也没有,还没有正式定下来让他去外地,他就整天病怏怏在家喊自由世界自由世界!喊得派出所里人专门就注意他一个人。有的人讲阿弟哥疯掉了,先一开始是心里怕下乡,弄堂里每天有人在包装行李,就是连得小便用的痰盂罐也打在包里,至于马桶就不好在打包里了,但是小脚盆还是可以打进去的。
祥英讲这番话自然还有她另外的道理。但是,祥英突然把话题一转问阿发,住在5号前楼的米小芳为啥在出发之前突然要控诉酱油店里的小四,讲小四强奸她。米小芳表面上看蛮文静的。当时在车站中学的大礼堂里有好多人看到米小芳一边在台上擦眼泪,一边举起右手喊,我要控诉!米店小四头颈上挂了一块牌子,边上两个人把小四的头朝下揿。小四咬咬牙齿想,啥人的心这么坏,要把我弄死才后快,米小芳她自己是想不出这个主意来的。
阿发讲这件事情是长脚搞的鬼,祥英问,她为啥要这样做,阿发咽了一口吐沫说你没有看到米小芳长得能把男人一个一个迷死,伊心里会平衡吗?自己又没有办法让小四上手,也只好走了这步臭棋。现在,祥英也由着阿发的性子来,假如祥英也学着米小芳的样子去控诉阿发,阿发会怎样想。阿发现在想做啥就让他做好了,但一感觉阿发的手直朝自己的处女地走去,心里又有点害怕,关于偷吃禁果这四个字,祥英也是刚刚从一本手抄本里看来的,手抄本是阿发借来的,到了阿发手里好像第五个人了。关于手抄本从那里来的,阿发讲要为人家保密,他只晓得自己和祥英两个人看了那本书后,阿发再去摸祥英的乳房的时候,祥英已经又在哼哼呀呀了。
就在阿发和祥英两人在边看边做的时候,那边7号里正在开骂。7号里一上一下住着两户人家,楼下住的是拉粪车的,每天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来上班,上班时间也正好和住在二号楼下卖带鱼的二妈起的一样早。
7号里的小皮皮是这条弄堂里唯一的中专生,因此,小皮皮寻女朋友也要比同龄人早,小皮皮的女朋友是市八女中的学生,特别是一对水汪汪的眼睛,令阿发不止一次垂涎三尺,他对祥英说,抱着你就像抱着7号里小皮皮的女朋友一样过瘾,祥英一边侧耳听那边的相骂,一边扭阿发的脸蛋,说阿发对女人朝三暮四,一会儿欢喜米小芳,一会儿又说欢喜皮皮的朋友,侬到底欢喜啥人?我祥英决不是什么烂污货!侬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扔!
阿发扬了扬手中的书,就为了这本书!这本书是阿发向推粪车的女儿借的,如今,推粪车人家的女儿正在和小皮皮磨嘴皮子。祥英把裤腰带又紧了一格,阿发讲,侬这样做算啥事体?祥英讲侬听听那边的吵声,影响情绪。
这条弄堂笔直到底是另一条马路,沿弄堂一共有十六户人家。当这条弄堂过了八号门口便是一个转弯,豁然看到又一条弄堂朝西伸去,弄堂的碎石子路特别是到了夏天,有许多穿木拖板的人走来走去要一直走到太阳落山和星星爬上天空,木拖板按日本人的说法就是木屐,男男女女都时兴穿这种鞋子,穿这种鞋子不怕湿,脏了的时候就立在水缸边上,用水冲一把便能解凉。
这时候,7号里的相骂声越来越难听,推粪车人家的女儿甚至把手抄本里的细节都要一一描绘出来,这多少令小皮皮这个中专生感到难堪。这样的话,自己和女朋友的斯文从此便要扫地,以后女朋友再来到这条弄堂的时候,人家就会用另外一种眼光看她,小皮皮决定让步,小皮皮的娘是码头上市轮渡上专们带缆绳的,每天在黄浦江上摆渡来摆渡去,风雨无阻,一张面孔也就晒得坳黑,眼下正下班走到家门口,看到儿子有点吃亏就主动帮腔,她骂拉粪车这家人家是杀千刀的,说这个人家有啥稀奇啦!养的都是女儿,老绝户啦!不就是每天早上起来推着粪车喊,倒—马桶喽!小皮皮的娘用一口苏北话回应对方的宁波话,其实,小皮皮的娘真正的籍贯是在湖北,人家送她的绰号是小湖北。小湖北生性泼辣,弄堂里的人谁见谁怕,想不到这家拉粪车的才搬来还不到三个月,自然不了解小湖北的底细,要了解的话,肯定不会大吵大闹了。
小湖北生了五个孩子,老大送去改造了,听说是从少年教养一直到现在。脸上全是麻子,听小湖北讲是他小时候出天花出坏的。后来就落下一脸的麻子,小皮皮是小湖北第二个儿子,三儿子叫三子,正好和二号里的二妈的儿子三子正好是一样的名字。小湖北还养了两个女儿,大女儿的脸长的扁扁的,人家讲她的开面和小湖北一样大,小女儿从小有羊颠风的毛病,心里一不开心就会突然会昏倒在地口吐白沫,对弄堂里的人来讲已经见多不怪了,会有人主动跑上去,然后蹲下来去掐她的人中,一会儿,人就醒了,醒过来的时候会一包鼻涕一包眼泪地哭诉自己为啥会得这种毛病的?苦煞人啊!
祥英曾经对阿发讲过假使自己得这种毛病倒好了,就不会下乡啦!不下乡有多好!好了,现在只有看小皮皮的妹妹不下乡了,如今小皮皮的妹妹分配进了工矿,在一家工厂上班才一个月就带上了一块东风牌手表。听说前些天看上了9号后楼的小亮,小亮个子矮小,开车学驾驶还费了不少口舌,教练讲他开八吨的大卡车,连脚都踏不到油门,这要出危险的。阿发在一次乘风凉的时候讲小亮和皮皮妹妹谈朋友,就等于侬拾着一只皮夹子,像我阿发这种人不是早晚要下乡吗?看到呶两个人淌马路,阿拉就没有这个资格。
现在,祥英立在窗口喊躺在床上的阿发快点起来看呀!小欣的娘长脚出面了,一团人慢慢从7号门口转移到2号门口,祥英不由得把窗子一关,楼下在喊阿发的名字,阿发让祥英不要下楼,毕竟别人晓得你在我家的人不多,就是小欣的娘长脚知道。祥英讲自己怕啥,反正要下乡了!
祥英看到阿发手里拿着一本书出去的,阿发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只听亭子间瞎子说,谢谢侬阿发,帮我垫了枕头,于是阿发的一只手朝枕头底下一塞。然后匆匆下楼。
这时候长脚在喊,不相信的话我们直接把阿发喊下来问,这本书到底在啥人手里?阿发讲,啥事体啥事体啦!有啥事体就问好了。里革会的人讲,从今天起,早请示夜汇报的负责人就变成长脚了,因为阿发侬过几天就要下乡了。阿发听了心里有点酸,但又不便发作,只好答应下来。假如事情闹大的话,阿发也会像米店里的小四一样,要遭批斗的。小皮皮看出了长脚是想把火烧到阿发身上去,从前听阿发讲过长脚的为人,像过去的包打听一样,弄堂里的大事小事她都要向里弄里汇报。于是,小皮皮马上改了一种口气问推粪车的女儿,推粪车的女儿绰号叫姑娘。姑娘姑娘,侬把一本啥格书借给阿发了?手抄本,姑娘有点吓晕了,户籍警小顾也正好路过这里,问,大家请让开!
阿发一听这样一来下去肯定要出豁子了,长脚问那本书是不是一本下作书?姑娘摇摇头,长脚学着用户籍警的眼光看着姑娘,说,点头不算摇头算!于是,姑娘又不停地点头,长脚又变着花腔说,摇头不算低头算。阿发讲长脚像个十三点,男人刚死没有几天,就会想着办法捉弄别人了,啥格摇头不算点头算,侬脑子有毛病!
祥英突然出现在楼上窗口前,祥英手里举着一本书问姑娘,7号里的姑娘!是这本书吗?想不到姑娘也会口吐白沫,阿发讲,现在好了,姑娘不用下乡了,假如我会吐白沫的话就好了,可惜不会吐。小皮皮望着楼上的祥英,面孔吓的煞白,这要命了,只要祥英把这本书一扔下来,我肯定会像大阿哥那样去坐牢监。小皮皮双眼一闭,差一点哭出声来,两只脚也发软起来,小皮皮的娘马上扶着儿子问祥英,侬搞的是啥格法道,让阿拉儿子抽筋了?祥英讲侬去问长脚,长脚就说去问姑娘,姑娘讲哪能又来问我啦?姑娘刚刚醒过来,假使再昏过去,由侬长脚负责?阿发给长脚施加压力。
阿发好像不认识祥英了,天哪!她要把我变成米店里的小四了,阿发突发灵感,朝着祥英喊,侬把书扔下来!我扔啦?小皮皮心里求祥英,真扔下来的话我肯定要去做牢了!祥英!小皮皮朝楼上大喊一声,侬有种就扔下来!小皮皮一不做二不休,侬扔吧!阿发朝小皮皮苦笑着摇摇头,心里说,真是在帮倒忙!长脚得意洋洋,男人死了就不工作了?我工作第一!我现在就是在工作!
祥英,长脚柔声柔气地喊她,祥英同志!快点把书扔下来,再不扔,我就要上楼来抄了。小皮皮讲自己是不会上楼的,我不会和你长脚同流合污的!小皮皮朝阿发这边站着。阿发不响不等于就没有主意,阿发看着姑娘,姑娘被众人扶着,还是有点胆战心惊。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啊!从前都是妈妈立在前头和邻居吵,自己很少走出房间一步,只因为是小皮皮这本书太好看了她才想法偷来,然后又借给阿发看了,因为阿发待人不错,每天晚上对里弄里的牛鬼训话还喊那些牛鬼爷叔!姑娘去看热闹的时候听见了,阿发每天早上起来还陪那些牛鬼一起扫地,阿发一扫地就会想起自己在农场里的阿哥,阿发扫地时也穿着阿哥留下来的花衬衫,脚上蹬一双尖头皮鞋。长脚在楼上每天看的咬牙切齿。但她听说阿发也要到黑龙江去插队的消息时,几乎笑的嘴都合不拢了,她说这也是报应啊?
阿发看到祥英这种动作有点像发疯的样子和阿爸吃醉酒的样子一模一样,阿爸一吃醉酒就乱话三千,走在马路上自说自话,阿爸后面跟着的看闹猛的人越来越多,阿爸一直朝黄浦江走去,有人喊阿发的阿爸要投江喽!阿爸讲他不会的,这点清醒还是有的,我就是喜欢吃老酒!阿发的娘就一直跟在后面喊自己的男人是只死棺材,这个酒照这个样子吃下去,吃得伤心不说,还会把一家人的面子全部丢光。现在,阿发要朝祥英拜了,这个姿势让长脚看了觉得自己已经赢了一大步,阿发的眼睛里全是鬼秘,侬长脚不是要看我笑话吗?我就让你看!
长脚屏不了气了,一招手就有几个人跟她上楼去找那个手抄本去了,小皮皮对母亲讲,姆妈,我把阿发害了,阿发笑笑,反正也要下乡去了,害就害一下吧!
这时候,楼上已经传来乱哄哄的声音,只听长脚喊,寻到啦!顾同志!顾同志眉头一皱,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阿发,阿发呆在那里。楼上,祥英大大方方把一本手抄本交到长脚手里,长脚夸奖祥英觉悟高立场坚定不说还主动揭发阿发。祥英讲这话是侬讲的,侬不要赖到我的头上来!
只见2号门口的人嗡得越来越多,大家都把眼睛朝上抬,有的人讲楼上失火了!哪里有烟和火啊?也有人喊楼上杀人了!顾同志白了那个人一眼,讲这位同志请你不要起哄,再起哄的话就请你进派出所里去谈谈!那个人吓的朝后缩,阿发喊大眼睛你把眼睛争得大一点好伐。大眼睛住在马路对过的温生里,阿发骂大眼睛是一只瘟牲!管闲事管到马路这边来了!按照规矩,马路西边的阿发他们不大和马路东边的人说话,听老人讲,一向如此,没啥理由!不要问为什么!
二妈老远就看见弄堂口围着好多人,就主动上前打听,一听是自己家好像失火了,就心急忙慌地冲过来,她先看到阿发,阿发,阿拉屋里的阿林到哪里去了,阿林是二妈家里的一只狗,前两天想冲到马路对过去和另一只狗白相,结果被公共汽车压了一下,如今小腿骨折正在家养伤。
在二妈后面还有两个女人,一边在嘴里含着雪糕,一边讲这些人一点也没知识!阿发喊走在前面的女人七妹!后面的女人是黑皮,两人有二十上下年纪,工作在上海,走起路来一副篤定的买相,没有像插队去的朋友那样不稳。小皮皮把她俩拉到外圈,说闯祸唻!两人都穿着白色的平脚短裤,饱满的样子也没有让小皮皮开心的起来。七妹推推黑皮,小声讲,住在后弄堂的阿弟哥就是看了这本书天天喊自由世界自由世界的!七妹讲自己看了一点反应也没有啊,人家香港人讲在他们那里不稀奇的!七妹讲自己是看那本书的第一读者,侬黑皮排在第二位,小皮皮算第三个,姑娘是第四,那么,阿发是第五个人。噢!还有阿弟哥应该算第四个,那么阿发就排在第六名了。阿发不晓得阿弟哥也看过这本书,阿发讲阿弟哥是神经病不大可能,不想到外地去插队就讲一声,还非要把责任怪在那本书上?
楼上长脚在喊,顾同志,那本书寻到啦!阿发好像脚骨一软,但又一想,自己做的事情长脚一般是算不到的,顾同志请长脚把书拿下来!姑娘讲长脚这只程咬金,半路上杀出来,我跟她拼了!阿发一把拉牢伊,说,侬等一些!急啥?大眼睛故意用身体去蹭姑娘的后背,姑娘讲,侬再不识相我就要发火了,我晓得是侬大眼睛!侬吃豆腐先要看看对象好吗?
顾同志闻讯就把头转过来,七妹和黑皮有意把胸脯一挺,浑身上下的曲线分明,小皮皮看了暗暗吃惊!想不到弄堂里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美色!顾同志!长脚一边喊一边揩额骨头上的汗,顾同志,这就是证据!顾同志打开一看,然后把书还给长脚,侬先读一遍。长脚讲这么下作的书叫我怎么读啊?长脚竟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顾同志?顾同志讲读出来呀,让大家听听!七妹推推黑皮,讲顾同志今天怎么了?阿发催长脚快点读,天(介)热!读好马上就要夜汇报唻!二妈叫大家让开,她要开门了,门一开,一条狗穿出来,被二妈喝住!回来!讨债鬼!
长脚还是坚持自己的理由,我不读!顾同志让阿发读,阿发紧张起来,小皮皮也慌的六神无主,七妹和黑皮也想溜了。顾同志讲,大家不要走,然后把阿发手里的书拿过来,这是一本手抄本,上面第一段是这样写的: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到底是你们的!说完,顾同志对长脚讲,明白了吧?长脚无语。七妹和黑皮暗暗叫好,小皮皮顿时双脚一软,瘫在姑娘身上,正好被走进弄堂的女朋友看到,大喊,小皮皮,侬想作啥?七妹和黑皮笑的前趴后仰,半根雪糕也全部吐在了地上,被众人踩得一蹋糊涂!
夜汇报开始了,长脚始终装着平静的样子,她看见阿发手里举着一本手抄本,想上前阻止,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慌乱中大家对着墙上的字念起来,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然后,阿发把手抄本让大家传着看,大家好像有点恍然大悟。
深夜,小欣家里传来吵闹声和小欣的哭声,然后,小欣跑来敲阿发家的门,讲她母亲心脏病发作了,阿发连忙奔过去,瞎子家的门开着,瞎子不见了,枕头也被人动过了,阿发有点明白了。长脚的人中被阿发掐了老半天,长脚醒来的第一句话,讲,小欣在看手抄本!
二妈在楼下喊,天作要落雨!人作要闯祸!
阿发娘喊,阿发,再不送医院,这雨越落越大了!
阿发叹了一口气,自作自受!

作者简介:今音,王荣根,中华知青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曾获《上海文学》短篇小说奖赛二等奖,全国知青文学奖赛长篇小说一等奖。出版长篇小说15部,评论25部,中短篇小说、诗选各1部,合集3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