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例谈笔墨
汪凤岭
笔再精、墨再妙,也服务于一纸书画,写完了首先是作者要觉得好,然后才能给人、售出或存着,否则就不能出门,撕了、用大笔涂了,常碰到这样的情况,“慢,我要,这个好。”可是通过别人抢救不是道理,我的作品我作主,要知道,自己不满意的作品流出去,肠子悔青来不及。曾有名人看到别人兴高采烈地拿着自己旧作,居然一把扯烂,人家一头雾水,好的给人补写,坏的就是装蒜。我也碰上类似双向的情况,都是损害于我。人啊,想法不一样,软肋经常外露,当初下笔不慎。


在与高式熊老长期的相处中,他的规矩是“出门不认帐”,不必谈好坏,搁笔已完事。老人毕竟训练从严,出手就算数,不会重新来一次挑选什么完美,一个成熟的书画家,要紧的是下笔之前有计算。


首先是内容,熟悉的自是不论,陌生的就要过脑子,字体更是要讲究,每个字必须明确来历。其后安排用纸,横幅竖轴,折纸留格,等于打框,行草多由经验。高老上手,折纸是我,默契至极,决无差误。有时会问上下款,我则水笔侍候小样。如果是写比较精细多字或小幅,老爷子喜欢开新笔,不像我比较害怕新锋生口难以把握。铺纸蘸笔,先用压尺,上移下动,左拖右行,毡毯收水,备纸吸墨,袖口不坠,钤印清正。


这下要说到“笔墨”二字了,笔精墨妙其实不是说笔墨二物本身,而是写出来的书法:用笔如刀,墨痕如月,清朗鲜润,一气呵成。高老一开心会说:有点姿媚的意思。这是一种满意,因为没有丝毫僵硬勉强。


高式熊二十多岁出道,1947年已经入西泠印社,早期已经影响全国,他给所有社员刻印,这是创举,这是自信。曾经在高老晩年谈到“您现在连翻几页看看,有没有觉得遗憾或者希望改动一下的呢?”高老慢慢翻过几页说“没有。”七十年以后看自己的作品,所谓一以贯之,只有大家才能如此从容淡定,决不掩饰从前,因为完成的作品就是客观,就是轨迹。几十年来看高老写的成千上万书作中,几乎不见因“不甚满意”而重写的,也从来不见与人换回旧作销毁的。


像高式熊这样的专业书家,在我心里与大多数名家是有区别的,首先下笔有谱,我这里随手贴出几幅说明,高老尤其在写格子书法时,每个字的字口锱铢必较。见过他晚年写毛泽东诗词,每一幅都是成竹在胸,下笔统一。大篆团锋,甲骨如刀,小篆甚至能区分是写赵之谦的还是写吴熙载的,写曹全碑还是写礼器碑,写九成宫还是写圣教序或是写魏碑。在高老的世界里早就给书法的种类细分,他的控制能力是罕见的,一路无改,通篇大致,这是所有的书家最难做到的功力和品质,这是不能以“文人字”和“自己的面目”可以搪塞的,因为书画总是来自于传统,总是逃脱不了自己的痕迹。


也贴上自己的书迹,还是可以看出一些随意怯弱,做不到“笔精墨妙”,说到底就是功力和意识的高度决定的,当下笔形成惯性,毛病就会视而不见,何谓粗陋,此之谓也。




作者简介:
汪凤岭(大凡),上海诗词学会顾问,温哥华枫华诗社顾问,上海市书法家协会会员,作为艺术家免面试移民加拿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