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题记:知青是分化的,命运是不同的,价值观取向是截然相反的。
再等一年(小说)1-2
文/王荣根
(一)
在工人医院的门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几个身穿保安服的人在关拢铁门。初夏的清晨,空气还是蛮凉爽适人的。门外,簇拥着二三十个四十多岁模样的人,一双双眼睛都紧紧盯着门里的一幢大楼看。
楼有四层,每一层楼的栏杆旁,都聚集着一伙十七八岁半大不大的男孩女孩,他们向门外的人招手,挥手的样子非常像即将出征的勇士,好像有一去不复返的味。
门外有这种感觉的人也不占少数,田阿宝就在其中,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倒把一个女儿养得如花似玉。
此刻,他看着女儿北方正向自己招手。田阿宝眼睛一眯一酸,强把几颗滚烫的泪珠含化在嘴里,他示意北方快进屋去,要不就体检不上了。这时,门外又被安排进去10个人,而且,一个个还老老实实地排好了队。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无意中,孩子们未脱的稚气比在家里稍收敛了一些。
田阿宝终于等着北方从里边出来,忙上去问,跟的感觉有点低三下四的味道。北方说,爸,你别跟在后边好不好!没检查完呢,还要上那4楼!他一听,知趣地退到一旁,其他人就涌上去瞎打听一气,你们到那幢楼去干什么?回答说,做心电!田阿宝眼瞅着太阳有两竿子高了,便想,再高还能高到哪儿去呢?自己属于天过正午的人了!人生会在转眼间从朝阳变成夕阳。
人家说,夕阳无限好,田阿宝认为这是扯蛋,好在哪了?万分侥幸的是自己还活着,而且在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把北方作为她的长孙女将户口落在了上海。北方站在奶奶的病榻前,是由阿宝硬把她推上去的。他说,怕什么,是自己的亲奶奶,又不是别人家的奶奶。
事后,北方说自己有点害怕奶奶,那是离得太远的缘故,孙女没法和奶奶常常沟通。在田阿宝的印象中,母亲在重病时经常念叨不甚见面的孙女,躺在床上把一张照片高高举起;北方那张在田里捡麦穗的照片,也让老人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便老泪纵横地说,人老了就像一支烧尽的蜡。等到母亲咽气的时候,北方捡麦穗的照片也无人问津了,于是又被田阿宝细心地收藏起来。后来的情景像都市人预料的那样,曾经在这座城市出生的人,也可以称之为外地上海人,想尽办法要把自己的子女往这座大城市里塞。
今天夏天太阳足以让人觉得头晕胸闷,田阿宝一副难受的样子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曾经拥有的这座城市为什么已经离他远去。他一不担心自己被孤独,被别人小瞧。他想,早年自己从这座城市出发的时候非常让人抬举,抬举得锣鼓喧天,现在,他作为北方的父亲,却心绪平静,倒不是女儿北方长得漂亮,而是作为一种责任,田阿宝尽到了。
自从北方堂而皇之地从东北福利屯赶来上海高考,屯里人都说田阿宝修炼得道了,说,这么一个八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里,只有北方一个人报上了上海户口。所以,北方的姥姥吴婶,在老伴吴贵的遗像前,天天点上三柱高香。那天,吴婶口中念念有词:老吴贵啊,你可走早啦!俺家北方现在可好啦,你知道不?她可到大上海念大学去啦!
站在一旁的女儿燕华说,妈,瞅你说啥哪!北方还没开考呢!吴婶说,我寻思不会错!昨天,田阿宝在公用电话亭里和燕华嘀咕了有五六分钟,燕华的碎言碎语让北方一阵皱眉,说她妈太烦,万一自己考砸了,连姥姥也跟着丢脸,还在屯子里咋个抬头?北方稀罕姥姥,说考上了大学,毕了业挣了钱,头一个就让姥姥花。
花多花少是另外一回事,这不,让人心里听了哇,痛快!说那番话的时候,田阿宝正在屯里准备行装出发。北方说,爸,咱们就带点书得了,什么吃的穿的,城市里都有。北方想彻底离开屯落的心思早就有了,还是从小记事的时候,岗上那座红瓦房里的宫老师就告诉她,北方北方,你爸是知青,你妈是屯迷糊。
她问,宫老师,啥叫屯迷糊?你为啥不是屯迷糊?放完学,趁黑天,田阿宝和宫老师两个人坐拢在一块。宫老师先说,我看哪,将来咱屯里可能就出北方这么一个好苗!田阿宝也操着老到的北方话问,你咋就这么相信呢?宫老师反问,你瞅着这庄稼地里长的苞米,那棒多大!田阿宝说,杂交呗!
宫老师一拍他的胸口,说,哥们,你这就说对啦!你和燕华这也是杂交,看到没有,兔配种,马配种为什么都要选好的种配呢?田阿宝调皮得直哼牙,说,我算个什么种!从那以后,田阿宝认准了,他生的女儿北方,这个远距离杂交品种,将来一定准行,于是他让宫老师好生教她。如果将来真有出息的话,那也是屯里人的荣耀,更是你宫老师的光荣。
正当田阿宝避开直射的阳光,站在一处荫凉里好生回味往事的时候,北方站在面前,喊,爸,想啥呢,是不是想我妈了?想,想你妈有啥好想的,便朝她翻眼珠子,轻声说,闺女,爸以前教过你的上海话,咋就忘了呢?
北方嘿嘿笑着说,爸!你咋这么爱虚荣呢,现在全国推广普通话,他上海不也得讲普通话吗?田阿宝嗔怪说,你不懂,上海人一听你说普通话就欺生。好在北方能照顾自己,走哪就跟小伙子似的楞着呢。他看着孩子长高了,心里笃定。北方的个子比田阿宝高出半个头去,她身高力不亏,从小教她数学的宫老师算是说对了,北方就像个男娃!北方临走时,已是老者的宫老师硬往她手里塞上50块钱和一个小瓶瓶,说,北方,可记得以前我跟你说啥来着?想想看!
北方说她记得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宫老师听了一个劲地点头,指着比自己后生的田阿宝对燕华说,将来,你比你爹强!田阿宝听了,有一阵子竟脸红脖子粗的,后来,他唤北方,跟大伙说再见吧!宫老师拉着北方的手说,娃啊,你还啥时回来呀?
北方说,我考不上大学自然得回来,宫老师埋怨她不该胡说。北方一听,忙把话圆了,说,好,我一定争取考上。宫老师说,这才像话,中听!从屯里往外走的一路上,沙石路的平整至少让田阿宝心里亮出去一些,至少这迈出去的一趟,已经向小康方面又拱了一步,意思是说前进了一步。
路人都喊北方的爹叫田支书,每听到这些叫喊,田阿宝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一些刀光掠影的往事片段,博大的天湛蓝蓝的,风中夹着几丝苍凉,转眼间,他在这片土地上已生活了28年。

(二)
北方的体俭看来正常,没几天就到了考大学的日子。气温在一夜间陡然升高,迫使田阿宝拿出了勇气,住进了一家宾馆,这在北方看来,是爹在给自己“出血”了。说句不该说的话,目前田阿宝一家还很穷,屯子里虽说装上了电话,可是都舍不得往外打,都盼着人家往里打,一拨长途,田阿宝心里又似乎在流血了,殷殷红的一点一点,连接一张又一张的人民币,是钱,花花绿绿挺可爱。
那边燕华在电话里喊,她爹,没啥事就挂了吧!意思是你捏着个话筒老不放手,得花出去多少钱。刚才,燕华在电话里听说北方住上了宾馆,嘴皮子一阵哆嗦,连喂喂地喊了好几声,后来就颤着音问,那钱够花吗?田阿宝斩钉截铁地说,她妈,都啥时候了,该花就得花,现在孩子该冲剌了,你看见过赛跑没有?比如一百米,现在只剩下八九米,你说,没钱我还不想办法问家里借吗?家好比港湾,若大的胸怀,让儿女们留下多少思恋?可是家呢?
田阿宝沉重地放下电话,到总服务台上去付钱。小姐问,先生,开票吗?他说,不用了。他转身的时候,遥对的是万家灯火,如果母亲还健在的话,她老人家会妥善处理这桩事的。
记得母亲在昏迷时,田阿宝把女儿推到她的跟前,自己连连喊了三声妈,他怕今后再也没处喊了,他指望母亲能给北方留几句话,那钱不钱的就不谈了,比如房子啦!原本田阿宝家的房子蛮宽敞,楼上楼下都有,拆迁时,人家明确地告诉田家,两年后你家原先住的地方,就是大桥墩子立起来的地方。
两年后,果然名不虚传,连全世界都知道了上海有一座南浦大桥。屯里的人围着报纸指指点点,非要田支书判定哪个桥墩从前就是他的家。照片上的大桥就像一座山,两边引桥旋转着下来,就像山坡缓缓的。看看报纸上的照片,田阿宝想,这引桥就连老头都爬得上去,慢慢蹭呗!人散去,他坐在窗前开始构思自己的晚年,连同北方的青年。
他想,最好一起在大上海度过。于是,家的困惑足足使他痛苦了两年。窗影渐渐退出田阿宝的视线,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天一样大的草甸子,还和28年前的一样,一岁一枯荣。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小的村支书,力量远远不如大自然强大,然而,大自然也给这个自然屯带来过恩惠,一到夏天,人们总是把脚丫子踏进凉凉的水中,一路踩去,再找块岗地上的草场用苫刀抡下一片片禾草。甸子里白哗哗的水是开春时富锦和宝清两个县直逼过来的,使得福利屯二百垧土地被淹,要到每年的6月份,犁仗才勉强下地,种点大豆便算完事了。
田阿宝不想在这片土地上熬下去了,冷清和孤独已经蔓延了他三分之二的心境,还有三分之一,他还不甚想过那究竟是什么。
如今住进宾馆的头一个晚上,田阿宝才悠悠想起,那三分之一该是女儿北方。这种骄傲从工人医院门口一直延续到今天非常不容易。他揉着被电梯门夹疼的腿,心中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有股子土气。他眼前每天掠过和是一些花伞,碎花短裙,裸露膝盖骨以上的大腿,他居然看见这些还能自豪得起来,想,自己是个上海人。他心里明白,这是女儿北方给自己的力量。
第二天开考,田阿宝终于又体会到了母亲当年送自己下乡时的心情,他认为开考的这一次,比在工人医院门口那次深刻。他回头望去,校门口尽是一些不愿离去的家长,他悄悄惊呼起来:妈字还没说出口,却为天下父母感到可怜!其中母亲占多数,如果燕华站在这里,可能会呆头呆脑,这种样子会使北方的情绪严重受到破坏,他想,大考只有三天,冲剌三天,每天一米线地突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天晚上的进餐,他一副饱态没有被北方看出什么破绽;北方嘻嘻的表情,让他多花个二三十块钱也值!吃了饭,上电梯时北方叮嘱爸爸别再计较,这样会让人笑话的,会说我们是乡下人,什么都不是,就像宫老师从前讲我妈妈是屯迷糊一样。
这样的谈吐使父女俩心里很开心,进了房间不一会儿,田阿宝说自己要到下面去转转,让北方一个人能安心看书。北方没往别处想,便说,爸,你去去就回!他这出去就是两小时,吓得北方直对着镜子抹眼泪。想,爸会上哪去呢?说好了一会儿就回来的,这下可倒好,都过去两个小时了。要不,他回奶奶家了?不会的,奶奶已经没了,这家几乎快散架了,人一旦懂事以后,北方的脑瓜顿时就复杂起来。
刚才,她听到窗外一阵刹车的尖叫声,孩子撩开了窗帘,因为天黑,她没看清,在这座城市,北方还有两个姑姑,她们甚至不知道北方住在这里,北方倒希望这时有电话打进来,哪怕是妈妈也行,妈妈会打电话吗?妈妈从来不乱花钱,在家里因为打电话,爸爸和妈妈不止拌过一回嘴,爸爸思乡心切时,总趁妈妈去喂猪的时偷偷拨上海9位数字,有时妈妈见爸爸捏住话筒,长一声短一声叹气,就说装台破电话,简直跟遭殃一样,天天是抹鼻涕掉眼泪的,一个大男人家家的让人看了好玩!
这时终于有电话打进来了,声音很清脆,跟甸子里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叫声一样。有阵欣喜在这18岁姑娘心里跳跃,或许是爸爸吧?肯定是爸爸,想到爸爸也是一个在跟她现在年龄相仿时离开这座城市的人,她顿时有一股莫名状的惆怅,自己到这座城市里来干什么呢?她颤抖地拿起电话,急切地喂了一声,是爸爸!她心里几乎肯定了,并且用非常平静的声音关照父亲,别走远了!
田阿宝进房间没有细说自己脑门上的纱布是怎么来的,他打算永远对女儿隐瞒下去,他认为自己走在大街上,在那么多人里面竟是自己受了点伤,觉得这是自己的耻辱。北方关切父亲的神态,比在荒原上的燕华还要亲切。他说,啊!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一点皮,不伤大雅。
田阿宝进房间没有细说自己脑门上的纱布是怎么来的,他打算永远对女儿隐瞒下去,他认为自己走在大街上,在那么多人里面竟是自己受了点伤,觉得这是自己的耻辱。北方关切父亲的神态,比在荒原上的燕华还要亲切。他说,啊!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一点皮,不伤大雅。
北方嗔怪道,还雅呢,这么晚了你跑到大街上干什么去了?万一……孩子不愿把万一后面一串字带出来,她怕这样说,会伤了父亲的心。他默默不语的样子很像是在忏悔。天哪!这可能是在惩罚我吧!老天不是说过吗?他说不惩罚我了。假如北方在一岁多时没有被遗弃的经历,或许,他心里还能好受些,可毕竟是有过的。他忘不了,燕华也忘不了,老爷子不就是因为去找没影的北方,掉进雪坑里再也没爬出来吗?直等到来年春天化雪的时候才被人发现的。
被称作老爷子的是田阿宝的岳丈,那年的三月,燕华拼死拼活的样子让人看了真叫人难受,屯子里都说田阿宝是负心郎。比陈世美还陈世美,宫老师从嘴里念叨出这句话时,燕华还在向全屯父老乡亲发誓:你们着,我如果不到上海去把他拽回来,我就不姓吴!
或许,他的心是被岳丈的死拽回来的,当他重新踏上归途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心其实是被女儿北方牵回来的,牵时沉重,踏上北去的列车,一步三回头,遗憾和亲情相当复杂地彼此纠缠着,他一咬牙,狠狠心不再看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
他咬牙狠心时,又几乎自己娘的性命送掉一半。老人连句招呼的话都不说,看着儿媳回来穿的一件紫红上衣,想,这不是自己掏钱给她结婚时买的吗?怎么还穿着?就这么一件。
一晃,这件上衣买了有两年了,丢人!更让老人觉得丢面子的是燕华钻到公共汽车底下,硬是被人拖出来的。这一着,确实让田阿宝心里害怕。他跪在母亲的膝下,说,妈,你就让我回去吧,妈!万一出了人命,妈!边上还伴着燕华声嘶力竭的哭喊。她不懂大城市发生这种事该怎么个哭法。她被警察安全送到董家渡边上的弄子里时,便扬了田阿宝的大名!
田阿宝在里弄里的纸品加工组里上班,他听着她的哭诉,仿佛觉得天坍下来了。加工组里像他这种情况的人至少有五个,怎么这个倒霉的事情偏偏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呢!他把母亲拖到偏僻处,问田家从前可作过啥孽没有?母亲抬手就掐他一下嘴巴,说,你怎么会怀疑自己的祖宗!母亲说自己的儿子不孝!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要了,一挥手,喊,都给我走!
说走还真走了,田阿宝现在突然重复这句恍若隔世的喃语,又让北方担忧,她害怕明天自己考不好,考不好又能咋地?我回去,爸也回去,还有我妈,我姥姥都住在一块,该多好!她这种所谓的喜兴神色,还真的给田阿宝逮住了,他低吼一声,这丫头真浑!
接着,又像是从心窝里边掏出一句,不知是真是假,他说,你是不是瞅爸窝囊不成?正因为爸不成器才想让你成器呢,你刚才那弯弯的小眉毛一扬,我就知道你又有主意了,不成!明天考砸了,我可不依你!你奶奶活着的时候,也反复说这一句话,人往高处走,那北大荒是啥呀?除了沼泽地就是洼地,混不出啥名堂。
一番话给北方提了个醒,她答应父亲明天准保好好考。他一乐,两嘴角往上一弯,只听哎唷一声,北方扭头让父亲躺下。一间房两张床。凭啥空着?空着钱不就白交了?他躺下后又硬撑起脑袋,看见女儿一副专心看书的样子,满意地笑骂一声,操!
北方又扭头,说,爸,你在骂谁呀?他说骂你妈,那个吴燕华呀!骂声中漾溢出他心里的得意,没想到当年死皮赖脸,却给今天留下这么一个好果子,他后来有点昏昏沉沉,也说不上来,北方究竟睡了没有。等他睁开眼睛一看,说,北方,咋还不睡哩?快睡!
第二天,考两场。一切顺利。最后一天考一场,田阿宝想,这该没什么问题了。可北方进去才半小时,便哭哭咧咧出来了,后边还跟着几个老师。北方一下扑在他怀里,喊,爸,老师说,我用修改液了,用了就是作弊,爸!你替他们说说,我没作弊!
女儿呜呜的哭声,使田阿宝自己头上的那片天,第三次坍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女儿才好。他发现周围的目光,有同情,还有不解,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一刻也不能耽搁。他说,北方,咱回家,好不好?北方点头时仍然拉着父亲的两只胳膊,抬起一双泪眼,满含深情的一个爸字,让他心如刀绞。
北方眼睛里的期待、委屈就和当年的燕华一样!燕华当年也说,你救救孩子吧!孩子在那年冬季,是让站台上的民警抱进了值班室。因为载着田阿宝的火车要开了,燕华和母子亲呼天喊地便向火车靠近。
北方被吴婶搁在地块绿色方巾的包上,起先,孩子在吴婶手里抱着的,车厢跟前人山人海,田阿宝在车上探出头来,仍用吴侬细语的普通话劝岳母不要哭,说自己去去就回,回来先把燕华和北方接走。他一边说一边心里也内疚。
现在,田阿宝抚摸着北方的头,悄悄捋她两根短辫,说天坍不下来,如果真的坍下来的话,顶天的是他而不是别人。接着他又对女儿说了一些接近大道理的话,比如,人好比青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北方的奶奶活在人世时,也经常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宽慰田阿宝,说各人头上都有一片天!北方抬头看天时眼泪还是唰唰往下流,流了田阿宝的一手,他说,傻孩子,爸不也是从你那岁数上走过来的吗?活人哪有让尿给憋死的,听话,咱回去重打鼓另开张,明年咱全家一块来,真的。
谁知道北方嘴里说了一句什么,让田阿宝听了一惊,北方说,爸,我好想奶奶!他连连追问,你说啥?想你奶奶?天哪!九泉之下的奶奶会保佑你的。他十分惊喜地笑着说。急急问她是什么时候生出这个念头来的?她突然间也破涕为笑,说,就在刚才。噢,噢,我懂了,我明白了,他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令路人十分不解,认为孩子发生了这么不幸的事情,做父亲的连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还算父亲吗?他舍不得责备女儿。人往高处走的时候,还不兴有个闪失?他牵着女儿的手,心里沉甸了一会,豁然又开朗地说,走!爸领你去一个好地方。
(待续)
作者简介:今音,王荣根,中华知青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曾获《上海文学》短篇小说奖赛二等奖,全国知青文学奖赛长篇小说一等奖。出版长篇小说15部,评论25部,中短篇小说、诗选各1部,合集3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