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季，小姑和姑父因公出国考察，他们家“森林湖”的一大套豪宅远离我们“集体”，看房和照料表弟的事便落到了我头上。因为整个家庭现在就我一个“闲人”——这是奶奶说的——其实准备考研我比他们谁都忙！不过这里依山傍水静谧幽旷，我也就乐得宜地住进来了。
森林湖其实是个水库，位于城西眠山背面的昭宗村——“昭宗天然生态公园”万亩森林边。因为水质清澈、幽深清凉、毫无污染……都说是昆明最好的“天然泳池”。加上周围层层叠叠的天然植被，引得喜欢野泳、郊游的昆明人纷纷前往。夏天戏水人满为患不用说，冬季“三浴”（冷水浴、空气浴与日光浴）的冬泳人也非常热闹……春城嘛！一年四季去那游泳、玩耍的人都很多。
住小姑家的第二天是星期六，下午我和表弟悠哉游哉地来到昭宗水库。水里有十来个人在游泳。水库东头有个小水湾，五六位垂钓者自然地形成一圈，各自为阵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鱼线浮漂；水边沙滩地段不少人或坐或躺，享受着杲杲秋阳的温暖。而草坪上、灌木丛、树林里，五颜六色的帐篷一顶顶分布得错落有致，人们有的与孩子踢球，有的打牌、下棋、在吊床上看书，还有的正心满愿足地品尝着某种美味的野餐……
“小乖乖唻小乖乖/我们说给你们猜/什么长/长上天/哪样长/海中间/什么长长街前卖嘛/哪样长长妹跟前喽唻……”忽听有歌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有位老人站在冒出水面的一根水泥桩顶端——边唱边做“金鸡独立”！唱完后“咚”的一声跳下水，溅起一片水花。浮出水面后他又爬了上去……
“小乖乖唻小乖乖/你们说给我们猜/银河长/长上天/莲藕长/海中间/米线长长街前卖嘛/丝线长长妹跟前喽唻……”不一会居然有人应答过来了！而且是女声。由于四周人多，一时找不到是谁在唱，直到唱第二段才辨清是树林边卖游泳用品的那位妇女。
这是云南民歌《猜调》，他她一来一往尽情地往下唱，抒发着自己内心的愉悦。虽然他她都不是专业歌手，但在这大自然的青山绿水间听来却别有韵味，使观赏的游人听得可真也是不亦乐乎。
傍边有人说，这位老人一年四季都在这游泳，每当人多时，他就要唱一阵子！
是啊，国泰民安，日子好过起来了，何况这里景色幽美堪比人间天堂哦！
五点钟我们刚回到家，爷爷就来看我们了。说奶奶身子行动不便，我妈在家照顾她，我爸出差还没回来。奶奶埋怨小姑“翅膀硬了搬那么远还又飞出国去”，催着爷爷替她来看看“孙女会不会领外孙。”
“嘻嘻……奶奶总是操不完的心，”我笑道。“好吧！我去做饭，你们爷孙两个男子汉聊天下棋看电视随便。瞧瞧本姑娘能不能给你们做顿可口的晚餐！”
晚饭后我们聊起下午去昭宗水库的事，爷爷的兴致可高啦！
“嗨！知道昭宗村森林边有个水库好游泳的人很多！”爷爷指指我又点点表弟，表情略带神秘的说。“但是我告诉你们，昭宗村更有名气的应该是，抗战时期有个‘第一飞机制造厂’和西南联大子弟学校‘天南中学’在这里红火了几年。飞机制造厂还造出了中国第一架直升机‘蜂鸟号’！要说中国空军抗战时期的英勇表现倒是被传颂的多了，但是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在那段艰苦卓绝的岁月里，中国的航空科研人员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顽强地开发了一系列军用飞机哦！尽管它们没有能够扬威于长空……咳，这算是中国航空工业史上的断梦啊！”
“飞机制造厂？”表弟很感兴趣，男生好像都这样。“真了不起！”
“是啊！1938年抗战时，为躲避日军的轰炸，这个神秘的军工厂就建在昭宗林荫环抱的山谷里。”爷爷感情凝重地对表弟说。“这个飞机厂在这里建成后，经历了多年的风雨历程，一个个‘中国第一’，‘云南第一’在昭宗这里横空出世，为它在中国航空工业史册上留下了不朽的印记。”
“真是太伟大了！”表弟听得津津有味。“外公，刚才您还说到‘天南中学’，9·18那天我们老师讲起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时，也说到西南联大在昆明办了个子弟学校‘天南中学’呢！只是他说不清地址在哪。”
“就在这个昭宗村啊！”爷爷回答。“我亲眼见着‘天南中学’的大牌坊立在滇缅公路边哪！作为西南联大专家学者和教授孩子们的子弟学校，天南中学当时为国家培养出了大批的爱国革命志士呢！后来到1952年，国家发布文件规定全国私立学校全部改为公办，天南中学就解散合并给其它学校了。”
“嗨，这个昭宗村还怪有意思的！”表弟非常高兴。“我听着像做梦一样，外公，您今晚别回去了，明天我们去飞机厂、天南中学旧址看看！”
“看不到啰！你别说，熙雯，”爷爷对我点点头。“还真像昊天说的做梦一样哦！”说着爷爷站起身慢慢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山下那灯火万家的夜景发出了感概。“青山依然葱茏，碧水照样清幽，只是隐士年迈，早已失去风采，斗大的‘拆’字，涂在它衰老的肌肤上……”
难得爷爷像对成人样的和表弟聊得如此投机，看来爷爷是真动感情了——我听爸爸说爷爷正在整理什么资料——便一直静静地在旁边洗耳恭听。
“外公您说什么？”表弟跟在爷爷身边，睁大眼睛看着爷爷。“您在念诗吗？”
“不不，咳！外公老朽啰！”爷爷有点儿激动地摸摸表弟的头。“昊天你忘了？傻孙子！前久我来你家，你和你爸，还有你那个同学，我们四个人已经去过了，除了看到一些破旧的房子，原来的飞机制造厂已经找不着啦！”
“哦！就是那些要倒要倒的破房子？”表弟有些失望地看着爷爷。“外公！您刚才说的‘……拆字涂在……衰老的……肌肤上……’哦对了！墙上都画着圈写上了拆字！飞机厂遗址就是那儿啊？”
“嘿嘿！他今天记心那么好？”爷爷对我笑道。“熙雯，那回昊天只顾得跟他同学东跑西颠地疯！我和你姑父说什么他都没听见！是啊！那些破房子就是遗址。”
“嗯，我知道了，外公！”表弟点点头。“飞机厂、抗战中学……我要跟我的同学们说，我家这里还有……名胜古迹呢！”
“古倒不算‘古’嘛名倒的确‘胜’哪！”爷爷像说绕口令似的。“当然，现在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发展，城中村是要彻底改造的，这是好事嘛！只是应该在飞机厂的遗址上立个纪念碑什么的，让人们了解中国航空工业的历史上还有这一笔哦！你们说对不对？”
“欸~外公！”表弟缠着爷爷。“我们老师说……嫦娥三号年底就要发射了，实现我们国家在……在……地外天体进行软着陆探测。这是……航空……航天工业发展的……”表弟像背书似的试探着问。
“嘿，航空工业和航天工业有区别的，”爷爷慈爱地看着表弟。“外公一下也说不清楚，你小脑袋挺爱动的嘛！看来你们老师也不错，去问你们老师……”
爷爷因为夜里要照顾奶奶回去了。
安排表弟洗脸脚睡觉后，我去检查每一道窗门是否关好，感到像得了强迫症似的，神经兮兮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第二天有同学来找表弟玩，我们一起去看爷爷说的飞机厂遗址。但确实只看到一些墙上圈写着“拆”字的破旧房子，见到的人都一问三不知，我们扫兴地回了家。
我和表弟正式开始了“独立生活”，当然物质条件是相当好的了。但是，前些日子，看多了一些杂书，有本什么《多维识论》，说真空里都有物质，真不晓得是些什么。来到这“森林湖”，因为房间大而多，心里便有些惶恐。
半夜醒来，经常被自己的那双夜光拖鞋吓一跳，看着镜里一张惨白的脸，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自己。
有个周末的清晨，一阵柔雅清脆的鸟啼将我吵醒，“呖呖……”一声接一声地那样悦耳动听。循声看去，一只鸟儿站在窗台上！哦，我竟然没关窗子睡了一晚。
那鸟儿棕褐色，头顶至上背有黑褐色的纵纹，眼圈白色并向后延伸成狭窄的眉纹。它兀自一边梳理羽毛，一边吟唱着。这不是传说中西施所称的画眉吗？我不敢惊动它，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踅进卫生间。
洗漱完去厨房弄了一碗稀豆粉吃了，到客厅打开CD放一段音乐，再做十分钟妈妈教我的站式伸展功，人才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那只鸟还在吗？
走进卧室一看，嗨，它在呢！还飞进屋里来了，拖着长长的小尾巴在地板上搜寻着，也不怕我，在找吃的吧？
我赶紧又去了厨房，为它弄来一碗小米，可它却跑到客厅里去了，呆呆地听着音乐，还不时附合几声。我慢慢走近它，它“嘟”地一声飞到沙发上，没想爪子却缠在钩针钩织的垫子上，一倾一倾地脱不掉身了。我过去轻轻地抓住它，按着垫子帮它拉扯着勾在爪子上的绒线。费了好大一会功夫，才将它从垫子上解脱出来。
哈！这过程中，它居然一直审视着我。那灵秀的杏眼中，分明透出某种不太信任的神色。于是我打开窗户对它说：“你要走就走吧？！”
可它一动不动地在我手掌心呆着，少顷，扑棱一下飞到我刚才给它拿来的小米面前，开始有滋有味的啄食起来。
表弟起来看到小鸟高兴得手舞足蹈，我止住了他，示意别吓跑了这位不速之客，拉着他蹑手蹑脚地去了厨房。
……几天过去了，我们小心待它，它没有飞走，兀自悠闲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晚上就歇在计算机下面的导线上。
慢慢地它有些熟悉我们的几间屋子了，经常会跑去厨房里将蕃茄啄几个洞，也会将白菜弄成一堆菜渣……我们也没生气，由它高兴。
我们上网时，它会顺着导线爬，随着动作，它象荡秋千似的前仰后俯，煞是滑稽。我们休息时放舒曼的《梦幻曲》，它就伸着脖子摹仿，比赛似的。我发现它最爱听《快乐的星期天》，音乐一响它激动得不得了，还扇着羽翅旋转跳舞。可一放《高山流水》啦《汉宫秋月》什么的它就无精打采了，还絮絮叨叨地不清楚滴咕些什么！
“小东西！”表弟每每打趣道。“这家伙居然是韩流派！”
渐渐地它养成几许依赖了，我有事出去不在家它就在门口守着，害得我每次开门都要记着不能碰到它。有个周末表弟回来就忘了，进门一脚把它射到了对过，这对它来说是很重的一脚哦！它伤心地跑到一间我们不大去的小屋子里，几天也不理人。后来我去买了半斤带壳的红小米哄它，才算了结了这段恩怨。
从此，它也不再去门口守着了。
可它喝我们洗脚水的陋习不知怎么来的，每晚我们一洗脚，它就跑来盆边上站着，头倾下去喝水。再就是我们洗澡时它不允许关门，表弟还好说，我一个女孩子开着门洗澡怎么行？
“总得给我点隐私吧，小宝贝！”
可我泡在浴缸里，就听它在外面凄沥地叫……
有个周末表弟一个同学带着宠物狗来玩，把它吓得魂飞魄散，到处乱飞，到晚上还惊魂未定的样子。表弟说“姐，要不去买个笼子，我同学说哪有放着养鸟的。”我说“免了吧，那比关着我还难受。”
冬天来了，昆明虽说四季如春，冬天在屋子里还是冷的，特别是早晚温差很大。我又不喜欢开空调，便买了一个电暖炉。晚上我们围着暖炉坐在那聊天，它总是非常高兴，还会做些动作给表弟看，比如一只爪倒抓着钢筋，头从脚爪扭下去又翻起来，真真一高难动作哩，想杨丽萍也不会做的。
12月2日，表弟半夜1点多叫醒了我——让我看电视直播——搭载着嫦娥三号的“长征三号乙”运载火箭，马上要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发射升空！我们看了实在是很激动，印象非常深刻。不由得到阳台上仰望夜空，当然这儿是看不见的。没想它也跟着我们看，还叫了两声，不知它看见了没有抑或看见了什么？
过后几天它突然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我们上课、复习忙也没怎么在意。
然而有一天，我回家它不见了。
我能原谅它的不辞而别，我担心的是它在外面能否找到吃的，尽管这幽静的别墅依山傍水远离尘嚣，有它自由自在的广阔天地。
一只鸟儿，我甚至没有给它取过一个好听的名字，陪我们走过这么一段有趣的日子，我们还要奢求它给我们更多的东西吗？可我实在是想它啊！表弟更是伤心，老是去看窗外的天空……
……嗨！嗨嗨！它回来了！午夜，还站在刚来时的窗台上……怡然欢唱着……可是歌声突然震耳欲聋！一眨眼……它尾巴抖动着喷出火焰……像只巨大的雄鹰……冲向夜空……闪着耀眼的光辉……直上云霄……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愈来愈小……愈来愈小……忽隐忽现……看不见了……
“家里来了只画眉你跟你姐姐也不告诉我，这下让它飞了不是！”
“外公，嫦娥三号飞上月球后我还跟它玩呢！”
听见爷爷和表弟在说话，声音洪亮带着回音却不见他们的人影……
我去找他们，客厅、表弟卧室、书房……他们不在啊！这是哪？喂哟！这是森林湖嘛！怎么我站在水边……风呼呼地吹着我……长发在风舞……衣裤在飘动……脚下凉嗖嗖的……
“爷爷——昊天——”我放开嗓门大喊，可叫不出声音。“……”
“扑啦啦啦……”水面跃起金红色的几条大鱼……
“嚯！鲤鱼跳龙门啰——”怎么是那位唱《小乖乖》的老人在惊呼？
呵呵，随着鱼的跳跃，水面上空划出一道道金红色的弧形……
哎呦！晃得我眼都睁不开啦……
“……熙雯，熙雯！”怎么又会是小姑在叫我？“醒醒，睡觉也不拉好窗帘，太阳照到屁股了，脚也蹬在外面！”
“哎哟！小姑，”原来小姑回来了，我不好意思的缩进被窝。“我说怎么……我是在做美梦啊！不好意思了……小姑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羞死了……”
“跟小姑有什么羞的？傻丫头！”小姑嗔怪地捏捏我的脚。“只是一进门听见你在屋里乱叫吓了我们一跳……快起来吧！爷爷和你爸也来了……”
小姑说着出了屋子，我三下两下穿起衣服。刚要去洗手间，没想我们的画眉从窗户突然飞回来了，并直接飞到我肩上抓着衣服站着！
它瘦了，发出一种近乎于哭的哀呜，不知道是不是在诉说一种遭遇，似乎在告诉我它再也不出去了。这时候，我多希望我变成一只鸟，能够跟它对话。
有种强烈的意识驱使着我，该名正言顺的确立它的地位了。于是我当即给它取了个名——袅袅——它似乎一听就懂。
表弟也被姑父叫醒，闻声来到我屋里，看见袅袅兴奋得流下了眼泪。
“昊天，姐姐给它取了个名字——袅袅，你叫它呀！”我感到我的眼睛也湿了。
“袅袅！”表弟伸出手叫道。
“嘟”地一声，袅袅飞到了表弟手掌上。
在场的姑父、姑姑和我一同鼓掌喝彩。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小姑和姑父远航归来，袅袅也离而复返，可算是双喜临门啊！
“什么事那么开心哪？”爸爸叫着进来了，后面跟着爷爷。“嚯，画眉！”
我赶紧跟表弟使个眼色，让他带袅袅出去，迎上爸爸问道：“爸，你去接小姑啦？”
“我跟爷爷一起去接的，”爸爸眼馋的要跟表弟出去，被爷爷挡住了。
我知道爸爸要打袅袅的主意，爷爷也看出来了。
不过，现在主动权在表弟手里。
更重要的是袅袅属于这，它喜欢森林湖这天然的氧吧……
嘻嘻，我看家照顾表弟的任务就这样圆满完成啦！
2013-12昆明
唉！其实结局后来变成了这样：
爸爸因非常喜欢袅袅，竟生方设法悄悄地“偷”走了它。我得知后赶快打电话：“爸，你不要关着袅袅，它不是宠物，更不是玩物……”说着泪就落了下来。
“我如同爱你们样地爱它呢！”爸爸呵呵笑道。“放心吧！”
可十多天后，听说袅袅开始绝食。
……当爸爸气喘吁吁地把袅袅提回来，它软绵绵地躺在笼子里，还剩最后一口气，我把它放在手心里，含泪呼唤着：“袅袅……”
它睁开那美丽的杏眼，亦噙着泪最后看了看我。
我念着南无阿弥多婆夜守了袅袅三天，三天啊，鲜红的血从它口中流出——有传说“杜鹃啼血”啼声悲切口流鲜血——难道……我的泪浸湿了笔下的挽诗——
恍惚的灯影
可否带给你一点温暖
黑夜里为你点一支蜡烛
怕你走得远远
你弱小的身躯
乖乖地躺在一张咒里
你知道你带给我多少欢乐
你就带给了我多少忧伤
你不懂我的泪吗
我的泪再一次落下
你看不见我的心吗
我的心郁郁冷凝
天堂的路遥遥
你找到那一棵树了吧
黄金根 琉璃枝
白玉花 紫晶叶
玛瑙果 菠萝蜜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