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骆久红,祖籍湖北蕲春,出生地新疆阿克苏,居住地山东东营。教书育人三十载,闲暇时舞文摄影。出版过散文随笔集《流年碎影》,文章散见纸媒和公众号,偶有获奖。在泥土里生活,在云端上读诗。
追随那朵云
从事教育工作以后,才知道有一个德国哲学家雅思贝尔斯,用诗意的语言这样描述教育:“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这段话像是暗含着一道神谕,又像是一只神秘的手,把心底浓雾般的迷茫、困惑、纠结、彷徨等拨开,使得内心清澈明朗,所有的探索坚持都有了方向和力量。
闲暇时设想,如果早一点看见这句话,我是否就不会像当初那样心不甘情不愿地“误入”教育行业了。
生活有时就是那么不可思议,冥冥中蕴含着某种必然。填报高考志愿时,千方百计地避开师范院校,结果一毕业,还是半路出家地当了教师,而且成了如今挚爱的坚守。
每个人的学生时代,或多或少都有那么几个令你难忘的老师吧?当初的关爱感动也好,责骂怨恨也罢,随着岁月的流逝,都会化成一股暖流,在心里舒缓地流淌。我一直记得她,想念她,时隔多年,面容的记忆有些模糊了,然她的神态她的言行却是历历在目。她是摇动我的那棵树、推动我的那朵云、唤醒我灵魂的那个灵魂。她就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秦朝芳,是一个支边的上海知青。
1974初秋,开学第一天,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五个大字:毛主席万岁!让我们在田字本上摹写。第一次拿铅笔的手,和第一次拿锄头下地,不知往哪里下手一样,感觉那个田字格格外小,颤抖地在本子上艰难地画出的笔画,如同蚯蚓一样,难看地爬在本子上,或者像个螃蟹,笔画张牙舞爪地伸出格子。在和本子铅笔较劲时,笔芯因为用力过猛断了。这时,老师过来了。先是给我削好铅笔,然后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我。许是因为紧张,我的手在老师手里僵硬不听使唤,有时和老师相反使劲,笔芯断了,老师再削,再把着我的手继续写,直到本子上出现了整齐美观的字。就这样,手被老师洁白细嫩的手握着,身边被老师身上散发的淡淡清香包围着,开始一点点迈向知识的殿堂。
那香味一直陪伴我到小学毕业,香味来自友谊牌雪花膏,更是来自老师心灵的清香。
老师借给我一本《雷锋的故事》,那是平生第一次看课外书,新奇新鲜,印象深刻。封面上雷锋帽子上的五角星,现在想起来还在熠熠生辉闪闪发亮。爱不释手反复看了多遍,这才依依不舍地还书,深怕以后再没书读。老师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对我说“以后想看书,就来找老师。多读书,有好处。”小时候似懂非懂,长大以后,才知道真是大有好处。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我的语文成绩一直遥遥领先,在很多人都头疼写作文的时候,我的作文常常被老师当做范文在班里阅读、张贴。
当然,还有一个更深刻的意义,通过阅读,我的精神世界被深深影响了。在阅读中经历文字语言思想的撞击,和作者脉搏一起跳动,心灵共鸣引起的战栗,那种阅读的快感非经亲历难以体会。
写教育硕士毕业论文时,做过一个问卷调查,其中一个问题是你喜欢某个科目的原因是什么?有一半多的学生选择是因为喜欢某个老师就喜欢他所教的学科。我喜欢语文的原因在这一刻找到了理论依据。
老师温柔漂亮,梳着那个年代少有的盘发。记得一个夏日的午后课前,和几个同学经过老师办公室时,她正好在对着镜子梳头。先把长发一分为二,分别编出小辫,然后把两个小辫交叉盘旋,用卡子固定好。再低头转头检查一番。我和小伙伴都看呆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情景恰似“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老师几乎无所不能。她常拉着手风琴教我们唱歌,还教我们在课桌上打节拍。那时,预备铃响到正式上课之前的十分钟,我们都会唱着歌,打着节拍,教室里歌声和噼里啪啦的节拍声混在一起,各个班级和部队里拉歌一样,大家一首接一首比着唱,直到老师进入含笑制止。
小学五年间,每一年都会有文艺演出,所有的节目、服装道具都由老师编排和制作。我们班级的节目每次都是最好看的。秦老师编排过很多精彩的节目,维吾尔族舞、藏族舞、朝鲜族的长鼓舞等。老师会独具匠心地制作服装,把各种颜色的纸,剪成一条一条的,用别针固定在裙子上,仿制出藏族服装的感觉;演维族舞蹈时,老师会给我们梳很多小辫,像真正的维族小姑娘那样。临上台前还要再检查一下,用卡子给我们把小花帽固定好。
记得有一次演出,一个同学在变队形时,跑错位置,跟我撞到一起了,我当时就耍起小性子来。事后,老师对我说“同学之间要团结宽容,她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回想起来,在那个物质和精神同样匮乏的年代,秦老师极尽所能把世间美好的事物展现给我们,让我们领悟到大千世界的美妙,在歌舞音乐中发现美表达美。
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安排得很奇妙。小学时,教数学的老师脾气特别暴躁,不明原因地发脾气。和秦老师形成鲜明的对比。尽管我很乖,学习成绩也很好,没有遭到过惩罚,但是在一旁,见老师用戒尺打同学的手心手背,看得也是心惊肉跳。秦老师永远都是那么和蔼可亲,从来不训斥学生,更不用说体罚学生了。
机缘巧合,和渺无音讯的小学同学在时隔三十年后相遇,席间,我们谈论最多的就是秦老师。同学现在已经是功成名就了,出差的机会很多。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托人打听老师的下落,甚至还登过寻人启事。提到老师的名字,回想当年的教诲,我们还是会心潮起伏,热泪盈眶。
有的人走出你的视线,却走不出你的生命。如果说,初恋令人难以忘怀、刻骨铭心的话,一个优秀的教育者,她也能把学生带上一条道路,指引一个方向,触动一种热爱,激发学生的“觉”和“悟”,即生命原初的可能发生的开悟体验,从而使意识品质向更高层次升华。那种深刻持久的影响,甚至超越初恋情感体验。
有人说,人生有三大幸运:上学时遇到一位好老师、工作时遇到一位好师傅、成家时遇到一个好伴侣。一直庆幸,在我最初接受教育时,遇到了一位良师,使我受益终身。在从事教育工作之后,我也暗自下决心要把这种幸运传递下去。
参加一次户外活动,组织者正好是当年教过的学生。本来想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想到被学生透底了:这是我的老师,当年教《顾客心理学》。记得最清楚的是,老师给我们说过一个店铺的对联“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还分析了这个回文对联给顾客带来的心理感受。那一刻,感动欣慰之情难以言述。那是我刚工作时教的第一门课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学生居然还记得上课时分析的案例。
一次逛百货大楼,看着一个营业员非常面熟。她笑吟吟地看着我“老师,还记得我吗?”。有些尴尬,想不起名字来。“老师,那年你领着我们跳舞,去参加演出”。哦想起来了,那年,我三十岁,带着从各班级挑出来的九个学生,苦练了十几天,去参加市里的文艺汇演。大红的裙子,飞舞的裙裳,在学生的回忆中重新跳动在脑海里了。
给学生分享我在公众号上发表的小文,学生感慨“老班,你还是那么有情趣,那么优雅。那么会生活”“我们还记得报到那天,你穿着一身紫色的裙子迎接我们,在所有班级的老师中,你显得最为漂亮,我们都很自豪,老班是个美女”……一声老班,叫得心里暖洋洋,当初那些小黄毛丫头,都已经身为人母了。
岁月轮回,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回顾从教之路,我一直追随着秦老师这朵云,在教育的天空,和老师相依相随,共同用智慧守望着教育的真情。(20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