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仇逸,95后,爱好文学创作和电脑,大学时就开始自创公众号。人生格言: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播音】张俊英,资深媒体人。中国广播电视播音员主持人协会会员。中华声动协会会员,中国朗诵联盟会员。大同广播电视台播音协会专家委员。海的女儿艺苑特邀朗诵嘉宾。
我家在一排矮楼的尽头,不高,仅有三层,外墙上缠满了潮湿的爬山虎,连带着本就老旧斑驳的腻子更是起满了霉点,空气中总是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所以我时常会爬上天台,除开为了呼吸新鲜空气以外,也是为了眺望仅有两街之隔的林立高楼。

钢筋水泥筑成的楼房,应当是比这足以称作危楼的砖瓦房要安全舒适得多,那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的落地玻璃,还有一看就崭新洁净的墙漆,想来也不会带有令人难耐的味道。而且我听楼下的人说,那里甚至建了一个诺大的足球场,面积比我们这片唯一的谷坪要宽个数十倍。具体有多大,我难以想象并描述出来,毕竟我土生土长在这城中村里,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位于小巷那头的小学。我父母都到城里打工去了,难得回来一次,而年迈的奶奶腿脚不便,没有过多的精力照看我,因此从不让我迈出这条小巷,于是每日我能做的只有隔着满是铁锈的围栏,看看那高楼,想象住在那儿的孩子们的生活;或是俯视巷子里来回跑动的同龄人,踢着一颗打了不少补丁、分辨不出原貌的足球。直到某天隔壁搬来了一个阿婆,我的生活便多了一件能做的事——看她。

那个阿婆似乎不喜说话,搬来这么久我从未见她开口讲过哪怕一个字。
不过她跟我有个共同点,就是时常会背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麻布袋子,静立在巷子口,远远地注视着嬉戏打闹的孩子们,脸上浮现着我读不懂的神情。后来有一次我放学回家时,不小心撞倒了她,那个袋子也一同掉在了地上,从里面滚出不少各式各样的塑料空瓶,我和她道歉,替她拾起那些,她却仅是朝我张张嘴,结着厚厚老茧的枯柴般的手不停在空中比划着,像是在告诉我“没关系”。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她并非不喜说话,只是无法发出“嗯嗯啊啊”以外的声音。

从那之后,我会将家里的瓶子攒起来,在遇见她时尽数交给她,然后便会瞧见那张苍颜上的褶皱更多了些,不甚清澈的眼底晕染了几分温和又慈祥的笑意。
自她来了之后,巷子里干净了许多,不再遍地的落叶与包装袋,连巷口恶气冲天的垃圾箱也定时被清理掉了。我知道是她做的,在偶然早起时遇见了拖着垃圾箱回来的她。但其他人不喜欢她,觉得她举止怪异,投向孩子们的目光也别有用心,并且深夜里还会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怵人又诡谲。因着大人们的排斥,少不知事的孩子们也不时地欺负她,嘲笑她,本该天真烂漫的脸上露着刺目的笑容。我不敢再和她说话,给她送空瓶,偶尔她对我笑时,我也会避开她的眼神,低下头匆忙地离开。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我害怕被孤立,更恐惧接收到异样的目光。我很歉疚,且这种感觉从某一天起便深深地刻在了我心里,永远都无法开口,也再求不得一句“没关系”。

那天我刚放学,还没走近巷口就闻到了一股呛人的味道,我家隔壁的那幢楼里闪烁着熊熊的火光,前面围了不少人,叫喊声、哭闹声、不明缘由的爆炸声交织在一起,吵得人耳边嗡嗡作响。场面混乱极了,不停有人从自己家提了装满的水桶出来灭火,却无一人敢冒着大火冲进去救人。隐约间,我扫见一道略有些佝偻的身影,越过慌张的人群,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只身消失在了火幕里。没多久她就抱着一床薄毯跑了出来,银白的发丝被烤成了焦炭,背后也被烧了几个大洞,但她紧紧护在怀里的用毯子裹住的孩子却毫发无损,还挥舞着手脚笑得开怀。可没人同她道一声感谢,甚至于孩子的父母几乎是从她手里将人夺走的。

等到消防车终于穿过逼仄的小道赶来将大火扑灭,才从摇摇欲坠的楼中抬出已经毫无声息的她。仍是那紧护着什么的姿态,透过缝隙,勉强能分辨是一只破旧不堪的毛绒玩偶。我不解她的举动,直至许久之后她的亲人前来悼念,我才探听到了真相。阿婆原本和儿女们住在一起,有一个同我差不多大的孙女,也是住在一条像这样的小巷里。某次阿婆带孙女下楼玩耍时,在巷口不甚将孩子弄丢了,因为她没办法出声呼救,到最后也没能将人找回。儿女的责怪和深深的内疚感,让阿婆变得有些 神志不清,她独自搬至了我们这,没有告诉任何人,若不是那场意外,她的儿女们可能同样再也找不到她了。

至于阿婆不顾危险非要去拿的玩偶,正是她孙女还在时最喜欢的那个。但她的善良,耽误了最好的时机,所以她没来得及逃出来。那一瞬间我恍然明白了许多曾经觉得疑惑的事,也愈发觉得有愧。我想那不仅是一阵滚滚的浓烟,更是在我心底烧起的一场大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