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伤与獾油》
樊济辉
小时候的漫长冬季里,尤其是外面特别寒冷的日子,我们家里通常都是母亲织布、姥姥纺线的时候,因为我父亲在煤矿上工作,能买到平价煤,所以我们家一年四季都能烧煤做饭取暖,冬天更是凸显了这点优势:白天经常有邻居来我家串门,一是为了跟我母亲、我姥姥聊天,反正她们织布、纺线也出不了门;二就是我家屋里有煤火炕,再冷的冬日也是不足为虑的。到了晚上,不少邻居也是经常坐到很晚才回家睡,而母亲和姥姥还要继续忙活到更晚才休息,这也都得益于煤火炕能烧热水并且能取暖的优势。
冬季里,煤火炕对于我而言更有重要意义。我特别喜欢看书:不论是连环画小人书、大部头古典小说、杂志、课本,只要我拿在手里,便可心无旁骛地看上几个钟头。煤火炕靠墙角的一头,母亲专门请泥水匠垒成一个差不多一平方米大的平台,下边是和煤的池子,和好一池煤能供煤火炉里烧一天;平台上方悬着一盏电灯,左边的夹壁墙上开了一个龛,深约一尺、宽和高也都差不多一尺,龛上方挂着一盏煤油灯,龛中供奉了一尊毛主席的半身石膏像,毛主席石膏像面前是三支烛台,没电的时候既可以点煤油灯也可以点蜡烛照明,而平台上既可以搁蒲团、棉垫,也可以搁木凳、马扎来坐。坐在这个平台上,手捧书卷,上边和左边是光源,面对着煤火口熊熊燃烧的火焰,任他多么寒冷、多么黑暗、多么漫长的冬夜,也都是供我潜心学习的最佳时间和空间。
无数个冬天的日夜,我都是坐在我家这个煤火炕的平台上,在电灯抑或煤油灯、蜡烛的光影里,在母亲织布、姥姥纺线的合奏乐曲中,在煤火炕的烘托下,尽情享受着书本带给我的知识和快乐。
平淡的生活久了,难免也会有意外发生。
有一年寒假里,一场中雪之后,我和发小在户外的活动空间受限,在室内的时间多了,于我而言其实是好事,我就利用这几天时间把寒假作业集中处理完了,然后就是一本接一本地看连环画,看到着迷时,用废寝忘食来形容倒是恰到好处。有一天午后,我照常坐在煤火炕平台的马扎上看连环画,后来困得不得了,就坐着打起了盹,姥姥在纺线,母亲在织布,谁也没有在意我睡着了。突然间,我低头打盹时身体前倾,失去了重心,弄翻了马扎,我则一下子栽倒了,我的左臂正好架在煤火口上,棉袄袖子随即着了火,我从煤火炕上滚落到地上,母亲和姥姥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计过来救护我,等她们把我的棉袄扒下来,我的左小臂已经被火烧伤了,伤口大约三寸长一寸宽,皮肤灼伤很严重,疼痛难忍。母亲看我受了伤,心疼不已,自己顾不上披棉衣,立即带我去赤脚医生家里处理了伤口。赤脚医生还用我的红领巾结成吊兜,把我的左臂兜住,以免晃动扯动伤口,还说我这伤口至少得仨月才能痊愈。想想自己过了年寒假开学后还得吊着胳膊去上学,我心里很难过,真后悔自己看着连环画都能睡着。于是,也没了学习的兴趣,开始跟发小们去踏雪疯玩。
那些年,三叔跟别人合作在村子东北角承包了一座砖瓦窑,当时离春节不远了,还有一窑砖瓦正在烧制,三叔他们每天轮班吃饭睡觉,日夜不停地赶工。一天中午,三叔回家吃饭,叫他的小儿子平均去窑上盯一会儿,我正在跟平均一块儿玩,就跟着他一起去窑上了。来到窑洞里,还有一位窑头路爷在值班,我们就坐在路爷旁边看他往窑膛里填煤。路爷填完煤,洗罢手坐下来喝水,低头看到我用红领巾吊着左臂,就关切地问:“爷们儿,你这胳膊是咋啦?”我如实说了自己被煤火烧伤的经过,路爷蹲下来,解开我的吊兜和绷带,认真看了看我的伤口,咂了咂嘴:“哎哟,烧得怪厉害啊!您俩搁这儿呆着不要乱跑,我回家一趟,去拿点獾油给你抹抹试试吧!”
片刻之后,路爷就从家里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他打开瓶盖,一股腥臭味儿扑鼻而来,我不禁皱起了眉头。路爷笑着说:“这是獾油,别看这玩意儿味儿难闻,治烧伤可是一绝!”说着,他用手指蘸一些獾油在我的伤口处均匀地涂抹两遍,我感觉那獾油清凉细润,似乎很快就缓解了烧伤的瘀痛。路爷给我抹好獾油,又用绷带给我包好,依旧用红领巾吊兜给我兜好左臂,把小瓶子塞给我说:“爷们儿,我跟您叔关系不错,这点獾油送给你了,回家记着一天抹一遍,不要吃发物,用不了一个月就好利索咯!余剩的獾油放好了,能用很多年呢!”我当时感激地不知说什么好。
接下来的年前年后那段时间,我很用心地每天用獾油涂抹伤口,也很注意忌口,过年也没敢吃鸡肉、羊肉、韭菜等“发物”。没几天,我的伤口就不再瘀痛了,后来就结痂了,我就不再用红领巾吊着左臂了,后来也不用缠绷带了。
农历正月初九,父亲一早要回煤矿上班了,我起的也很早,拎着父亲的挎包送父亲去路口搭车。父亲还记挂着我的伤口,拉过我的左臂捋开棉袄袖子一看,伤口结的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落了,伤口平复如初,还没留下疤痕,只是新生的皮肉还略显稚嫩。父亲惊喜地说:“路爷这獾油还真是神效啊!烧伤这么重不到二十天就好了,还不留疤印儿!”
从那之后,我就经常跟平均去砖窑玩,跟路爷聊獾油的事。路爷说,獾油是用“人脚獾”的油脂提炼的。
我从来没见过“人脚獾”,听大人们说,獾长得像狗,也叫狗獾,善挖洞,走路拖着后腿,形似人脚,故取名“人脚獾”,这跟字典上的解释相近:狗獾,体重约10-12公斤,体长45—55厘米。头扁、鼻尖、耳短,颈短粗,尾巴较短,四肢短而粗壮,爪有力适于掘土,经常在洞里生活,背毛硬 而密,基部为白色,近末端的一段为黑褐色,毛尖白色,体侧白色毛较多。头部有白色纵毛三条;面颊两侧各一条,中央一条由鼻尖到头顶。下颌、喉部和腹部以及四肢都呈棕黑色。狗獾多栖息在丛山密林、坟墓荒山、溪流湖泊,山坡丘陵的灌木丛中。喜群居,善挖洞。食性很杂,喜食植物的根茎、玉米、花生、菜类、瓜类、豆类、昆虫、蚯蚓、青蛙、鼠类和其他小哺乳类、小爬行类等。
我后来在鲁迅先生的小说《故乡》里读到“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有人说,鲁迅先生笔下的“猹”可能就是狗獾。也有资料说,鲁迅笔下的“猹”字是他自己臆造的,连他自己也没见过那是什么动物。
秋后初冬,地里没了庄稼,秋天里养得肥嘟嘟的动物们也都没地儿藏了,大都躲在洞穴里,正是人们捕捉的好时机,“人脚獾”也是如此。路爷和窑上的工人们不忙的时候就拿着铁锹顺着文岩渠大堤找獾洞,据说,獾洞很深,一旦找到,就得几个人协作,轮着班刨土,同时还要守着洞口防止狗獾冲出洞口逃走。那年秋后,他们曾经挖到过好几只狗獾,都是在文岩渠河堤上找到的獾洞,也是在刨土的时候狗獾窜出来,被他们围堵着用铁锹拍死了,他们把狗獾剥了皮,獾肉煮着吃了下酒,肥肉和油脂炼成了獾油,分别用瓶瓶罐罐盛起来备用,我用的那瓶獾油就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可惜的是,我家后来翻建房子,那个盛獾油的小瓶子找不到了。
四十多年前的一次烧伤,事很平常,伤痛感也早就随风而去,但是,我受伤时,母亲的关切之情我终身难忘!烧伤没留下疤痕,所以,獾油的神效也深深地印记在我的心里了。
【作者简介】樊济辉,笔名今夜星辰,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市诗歌学会副秘书长,新乡市诗词学会理事,作品有长篇小说《青春铸盾》、格律诗词集《时光的脚步》等。联系电话:13937359228(微信同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