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增的不幸与历史之幸
文/朱双顶
谈到楚汉之争,不能不谈到范增。然而虽如此,对于范增,司马迁在《史记》中还是着墨太少而令人遗憾,只是在《项羽本纪》及其他世家篇中有零星散落。但正是有了司马迁在紧要处的记载,才有了范增光彩夺目的一面。后世之人,才有了对范增史评的依据,且形成了针锋相对的两种评说三类代表:
一类是肯定派,以曹魏时的蒋济为代表,认为“项羽若听范增之策,则平步取天下也”,以自己曾辅佐曹魏四代君王的切身感受而发出此论;一类是否定派,以南宋著名学者洪迈为代表,认为“世谓范增为人杰,予以为不然。夷考平生,盖出战国纵横之余,见利而不知义也。始劝项氏立怀王,及羽夺王之地,迁王于彬,已而弑之,增不能引君臣大谊,争之以死。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关中王之,沛公既先定关中,则当如约,增乃劝羽杀之,又徒之蜀汉。羽之伐赵,杀上将宋义,增为末将,坐而视之。坑秦降卒,杀秦降王,烧秦宫室,增皆亲见之,未尝闻一言也。至于荥阳之役,身遭反间,然后发怒而去”,就是以范增没有阻止项羽残暴不义之行而定论,是“见利不知义”之人;三类是中性派,以北宋大文豪苏轼为代表,认为“增年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名,陋也!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亦人杰也哉!”是最为客观,说范增虽有不是,但终是人杰。

近读民国时著名历史小说家蔡东藩所著的《前汉通俗演义》,再结合回看《史记》中有关范增的记载,似乎对范增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也想说上几句,今就写来。我赞赏苏轼的范增“亦人杰也哉”之论,以为他应是一个悲剧式人物,既可赞也可叹,他的不幸应是中国历史进程之大幸。主要基于以下史实:
一、生不逢时,却老有所为,悲在时代,是一位值得称道的了不起历史人物。
范增生在战国末期,历经秦吞六国剧烈争战时期,直到秦一统天下实行暴政,最终导致天下纷纷揭杆而起之时,时年已70岁的他,仍不以年老力衰为虑,出来投奔项梁,为其献计献策。《史记•项羽本记》中记载:“居鄛(今安徽巢湖市)人范增,年七十,好奇计,往说项梁”。试想,一个七十岁的小老头,伛偻着身子,还跑出来为推翻暴秦而出力,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大志才行啊!既使在今天也是十分罕见的,更何况是“人上七十古来稀”的古时候。为何他七十岁时才出来呢?《史记》中未说,但以当时的时代背景是明摆在那里,“天下苦秦久矣”,秦始皇在位时,实行残酷的暴政,天下噤若寒蝉,所以有“有叛人无叛郡”之说,范增虽有“好奇计”之能,也只能是“素居家”无所用武之地,胸怀大志又能怎样?只有到了陈胜起义天下揭杆而反秦时,他才看到了希望,不顾七十岁的高龄体衰,毅然决然地走出,这确是非常之人的非常之举,这难道不值得令人敬佩吗?
更难能可贵的是,向项梁献出的首计,竟是那样的中肯管用,得到项梁的信任而被纳为谋士。他为项梁献“立楚之后”之计,说:“陈胜的失败是理所当然的。想当初秦灭六国时,楚国是最无罪的。自从楚怀王被骗到秦国死在那里后,楚国人到今天还非常同情他。楚国的南公曾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可是今天陈胜起事时,不立楚国的后代,而自己竟立为王,当然他就长不了。您从江东起兵以来,所以有那么多楚国将领前来归附,就因为你们项家世世代代为楚将,大家相信您能够再次扶立一个楚国的后代。”正是因为项梁听从了他的建议,立了新的楚怀王,才有了后来破秦的势如破竹。只可惜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项梁不听他之劝,被秦将章邯偷袭成功而战败身亡,而最后最终被项羽断送此计而留下遗憾。

二、虽为亚父,却身陷嫌隙,悲在投错对象,是一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有骨气人物。
项梁死后,范增得以继续成为项羽的主要谋士,并以自己的屡出奇谋而获得了“亚父”之位。这种貌似尊重,却因当初范增的“立楚之后”之计被采用而埋下了嫌隙,成了范增与项羽之间的心中之梗。苏轼评为:“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而杀其立,羽之疑增必自此始矣。”
楚怀王对项羽是又用又怕,用是因为非项羽不能推翻强秦,怕是因为项羽的一系列残暴之为。所以就有了既用之又防之,这引起了项羽的强烈不满。怀王先是与众将有约,谁先入关谁为关中王。但在西进的安排上,让刘邦处于有利位置,直接率军西进,却让项羽处于被动的位置,只是做了宋义的次将,让宋义为上将军帅军绕道攻赵西进。不想宋义中途止步不前竟达四十余天仍不见进军,无奈之下,项羽先斩后奏,杀了宋义,才迫使楚怀不得已任命了自己为上将军。致使刘邦得以先入关,将项羽称王置于不仁不义的名不顺之尴尬处境,使项羽怀恨在心。怀王后是坚持己见,让项羽丢尽了颜面,终招致了杀身之祸。项羽取得推翻秦帝国胜利之后,本想借此机会取得怀王的支持,就派人向怀王请示分封各路诸侯之事,意在希望怀王改变当初之约定,谁想竟得到了怀王一个“如约”的答复,让项羽恶心不已。他一气之下,名上将怀王尊为义帝,实为自己封王让路。又以“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为借口,将义帝赶出彭城迁往长沙郡的彬县。接着是一不作二不休派人将义帝杀死于长江之上。蔡东藩评说:“自羽弑义帝,为天下所不容,而汉乃得起而乘之,故羽之失道,莫甚于弑义帝,而羽之失计,亦莫过于弑义帝。”可想而知,围绕着义帝一事,范增能不与项羽相争吗?所以苏轼说范增的劝阻“将必力争而不听”,“羽之疑增必自此始”。正因为如此,项羽对范增的献计总是用而不坚,有始无终,最后有了被他人破坏了之的一系之举。
进驻鸿门,项羽拥有强军四十万,而刘邦驻扎几十里外的霸上,仅有弱旅十万,灭刘可以说是唾手可得,是千载难逢之机。所以范增建议项羽“急击勿失”,说:“刘邦在山东老家时,又贪财又好色。现进了关,反而财不贪女不要,可见他的野心不小。我让人观望他上空的云气,有做皇帝的征兆。必须赶紧消灭他,万不可错失了良机。”此计虽被项羽所用,但在鸿门宴上终被项羽的叔父项伯所破坏,让刘邦死里逃生,气得范增以剑击玉斗,愤怒说:“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如范增的计成,哪有后来的楚汉之争呢!

在分封诸侯王时,范增更是有先见之明,让项羽封刘邦为蜀王以捆住刘邦,并将关中的三块地封给投降的三个秦将,好让他们感恩戴德用心挡住蜀道,以看住刘邦。项羽听后很是高兴地采用了。可后来,还是在项伯的游说下而让项羽改变了主意,将刘邦改封汉王,并将汉中之地加给了刘邦。范增之计又告破产。
荥阳之战,刘邦被项羽团困围在荥阳。刘邦无奈之下,冒险采用陈平离间之计,竟然使项羽果然中招。面对刘邦和议缓兵之计,又是范增急切建言:“现在的汉军是最容易对付的,如果现在放了他们不打,日后肯定会后悔。”正当项羽依计而行时,项羽在陈平的多次离间计之下,终于“项王及疑范增与汉有私”,而消夺了范增的权力。范增大怒说:“天下大事已定,君王您自己看着办吧。请允许把这把老骨头带回家吧!”谁想竟然得到了项羽的同意。于是,范增愤愤然上路东归,途中背上毒疮发作而死,终年七十三岁。这才有了刘邦的“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之高谈阔论。范增的骨气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不为所疑而委屈求全。
评说历史,难在以今人眼光、今人之处境来看历史之人与事的局限;难在以所掌握的极少的、且可能是有失公允客观的史料,来评当时错综复杂的人与事的尴尬;难在有些前人已有定论,后人再去如何评的问题。范增之于项羽、之于楚汉之争,也同样如此。范增以七十多岁之身躯而事奉项羽,且与项羽毫无任何关系背景,在三年之内做到“亚父”之位,没有过人的本领能行吗?说他是人杰还为过吗?对于刚愎自用而又残暴不已的项羽,又有了在立楚怀王上的嫌隙,在与项羽的叔父项伯的争斗中,项羽果真能听计于范增的吗?所以将项羽残暴之为落在范增不加劝阻之上,是不是有点理想化而难以令人信服呢?以“合则留、不合则去”为由,说范增是不识时务,是不是也有点牵强附会呢?对于胸怀大志的七十多岁的老人,他有多少资本与底气能够做到“合则留、不合则去”呢?事实上,他的最后一去,也就命丧黄泉而为自己划上了一个遗憾的悲剧句号。但范增命运的不幸,或许是中国历史进程中之大幸。也正是有了他的悲命,才完结了“增不去,项羽不亡”之缩命,才有了刘氏的大汉江山,才有了后来的中国历史上首个盛世“文景之治”的开局。
二〇二一年七月九日

【作者简介】
朱双顶,网名东香人,安徽省直机关退休人员,在家以读书为乐,近年内重拾旧时雅好,不时写点扎记、散文、随笔、诗歌等,先后在多家微信公众平台上发表三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