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花园
我的出生地没有地址
我启程去外省
也没有地址。读过的书
一本本连起来
像一个国家去另一个国家
的私密小径。
先生们,女士们,当我们
来到爱的花园。
当我们像流星一样隐没在
花丛中。我有一个朋友
他只会画枯枝,只会在枯枝边
描述让人重生的力量
瞬间就是虚无
习惯性坐在蔓陀咖啡馆二楼
看对面的嘉闵高架
每辆车里,都是重复的每天
两小时,月亮在视线里
抬升了一棵朴树的高度。
树叶微微地发出声响,对面的竹港河
像是月琴湖的背面
有时候,周边事物阴沉得
像要滴出水,我在围墙边跑步
我想把围墙推倒,想把枣树移栽到马路边
路过一个行人,就落下一颗甜枣
远处核酸检测的队伍
还在不断增长,昨天,高铁站的出租车
集体感到悲凉。
“排三个小时队,才等到一个客人”
司机的悲伤弥漫了整个车厢
我看到窗外的高楼,仍此起彼伏
像一个又一个钢铁的笼子
笼罩着四处的不幸。
我终于回到晚餐前,我的老板
又有点悲观,仿佛每天都要被摧残一遍
然后回到我们之间,重新端起饭碗。
天网
暴雨夜,听到一声蝉鸣
像从水底,有什么被撕开
很快,更重的东西沉没了
这种恍惚之间,我生活了多年
暴雨是人世尚存的镜子
有人迷路,更多的人任凭雨水
击打而无动于衷
仿佛我们都是棋子,都是天网下
不可触碰的电和火
窗户被风吹得哐当哐当
像火车从远方驶来
它敲击过的每一块铁轨都露出
腐骨。露出海子那本
来历不明的圣经
我伸出窗外的手,没有捕捉到
一丝生活的光亮和喜悦
多么平常的一日
又一个清晨,衣服们先起床
衬衣和T恤说早安
裙子们从菜市场返回了
新一拨裙子,又挤上地铁
镜子里的我毫无重量
它不会因为我的失眠、熬夜
中年发胖,而增加一丝份量和焦虑
工人们挖开草坪
把草籽种下去。土地越来越重
因为我们越来越重
越来越懒惰。住过的房子
吃穿过的事物,就那么
溃散,仿佛从没给我们带来一点力量
夏天,谁没听过一只蝉鸣?
立秋了,夜晚还是燥热
马路上风走一截
停一截,路灯下还响过几阵
零星的国歌。
刚喝过一瓶啤酒,街道上
涌起的泡沫,像变幻莫测的云
抽烟的小贩,树影下
一闪一灭,像一只蝉
贴在额头叫唤,它的本体
是愈渐空旷的粮站、烟囱、发电厂
花园里的人物考古
蔓陀咖啡二楼,是集会的好地方
树上有阿基米德
水里住着一个个陶渊明
长椅子坐着艾略特的荒原
金斯伯格的嚎叫,在月光变成少女的
瞬间。里尔克的果园成熟了
苹果像一道道红色的闪电
我和对面的嘉闵高架,像两座山之间
遥遥举杯的李白和杜甫
他们都老了,酒杯里的诗句漏风
砸在地上,长成花朵
隔壁矮房的蓝色门扉常年紧闭
那是怕光的普鲁斯特
写不完规定的稿纸。戴帽子的点灯人
点亮路灯,天上便多了一颗星星
去碰碰运气吧,牛顿坐在
枣树下,此时,他还没有发现苹果的万有引力
灵魂们进进出出,在此安放
有时一阵风送过来一群
但,我们都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普通联系
有时候,一首歌泪流满面
听到树叶离开枝头
鸟儿把头藏进翅膀
有些声音从水底升腾起来
有些脸出现了。
镜子里还是镜子,无限循环
我把能照见的,都当作镜子
胡桃木桌面、无人问津的椅子
没有一根弦的古琴。
琥珀色的米酒,女士包里递过来的
一块软糖。还有邻桌的那群孩子
我们一起声色犬马
一起自由流浪,没有一个人
值得我歌颂,也没一个地方将我遗忘
一切虚假的纪念
情人都种在纸上,当我学会爱
从自私的爱,到悲悯的
从性别,到万事万物
不过都是骷髅们
在大地上行走,时间会收走一切
美的、妖艳的、虚荣的
这交媾的想象和空间
只要这样走着,我便是我自己的路
我有自己的河流、山谷
田野的花园。也有翅膀里的浮力
土地上黑色的雷管
昨天,我拔开一瓶米酒的木塞
像拉响炸弹的引线
屋里的琴弦在颤抖,有人在电梯口
呕吐,有人到处找银行卡
他们都还有爱,虽然短暂地失去爱情
简单生活
空气中的事物都重新恋爱
狼尾草恋爱了
枣树和柳树恋爱了
凌霄和绣球,一个在半空
一个在地上,但这不妨碍它们相爱
蝉也是。它们的爱来得短暂
若是重逢,已是来生。
这么多年,神还眷顾着我们
在青草的山岗,我想和你躺在一起
大地的婚床上,你如白云般干净整洁
定义某个词
怀旧的人,在身体里
一粒粒的捡珍珠
偶尔,也捡起沙子
这是爱情本来的样子
泥沙俱下,却又满含期待
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总有人喊我
但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也叫着别人名字
叫的很小声,但格外清晰
总会有很多应答
小鸟离开树的母亲,衔来
春天的雨水。
豹子跃过黑水潭,离我越来越近
一块农场都松动了
它们整齐的看着我。
只有一枚铃铛,一下两下
响在湿漉漉的花园门口
我知道,期待的声音终于到了
爱情
男人和女人为什么要遇见
像树叶上停泊的两艘小船
为什么歌声在丛林里飘荡
他们却越走越远?
像爱情这两个字,有时候靠的很近
有时候,也曾短暂分别
园子里的幻想症
早上,我吞下阿莫西林
这悲哀的日子终将来临
有些光线,早就偏离了自己
由此,我获得更多的阴影和自由
我吃下去一整个上午
狂风暴雨的上午,花园上空
有很多空窗户。有些声音从很远的地方
飘过来,很模糊,但我听得到
像从海上过来一艘船,水手用旗语
向我靠岸。他们从遥远的国度
带来更新鲜的耶稣和上帝。无穷尽的礼拜
我继续吞下数量不一的止疼片
其实痛已经不重要,像一块衣服
形成的习惯。站在海水里
无数黑色的波浪自动让出一条路
好像我才是这大海的主人
瞬间便完成和一艘海盗船接头的任务
这到底在哪里?我指着咽喉处的枣树
额头上的艺术馆,以及眼睛里的两只黑天鹅
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结束这首诗?
原来一切都如此简单
上午去医院看望一个朋友
从江边,我摘了一些野花
住院时间长了,我想让她看看大自然
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多数时间,我们盯着病房的
时钟发呆。秒钟走过我们
共同经历的一刻钟
这里不是绝望最多的地方
相反,这里的希望
比我一生遇见的都要多
每张病床,劝慰过生者
同样欢送过死者。一切秩序的交替
如此从容,还有什么要说呢
只不过我们的死亡,一次比一次减轻
最热的一天
我要在最热的一天爱上你
爱上你长途跋涉
却没找到清凉的小镇。
你看,阿富汗的战争
摧毁了男人、女人、孩子
和城镇。你看,暗网上
挂满了模糊不可辨的头颅
用于被交易、被枪杀。
我赤脚走过滚烫的大地
就像当年,赤脚跑遍整个村庄
我的脚是钉子、是火
是流浪的黎明和夜晚。
是流水亲密的爱人
是尘土火热的战友
我要在最热的一天为你
放弃武器,为你挂上崭新的旗帜
月光死了
月光死了,
门徒们都涌上街头
这是一场以水为媒介的祭祀
哦,年轻人
你燃烧的月光,长成新的鲜血
哦,年轻人
腐朽的时代正在落幕
他们以大地为月光
可以照见粗鄙的自我
以铜镜为月光
预测即将的衰老
我们亲手杀死了月光
我们又变成了,新的月光
刚刚到了秋天
儿子站在阳台梯子上
看夜色,空荡荡的大街
如他眼里的空旷
江边,野泳的人露出头
浮力让江心洲
成了一座孤岛。为了戒烟
我把房子都想象成
一个畸形的肺
电风扇肺叶吭哧吭哧
像住院部二楼遇到的老人
他说每天晚上
死亡都要降临一次。
多活一天,就会获得一次死亡
江边小坐
江水沸腾
像坐在一口冒着热气的铁锅里
我是来看稻谷的
我是来看高粱和大豆的
来看轮船和渡口的
还想看看一个诗人的闪电
和他结满果实的枣树
我只看到一个又一个裂隙
一滴水,吞没另外一滴
一座村庄,复制了另外一座
父亲,又成了父亲的父亲
我,成了无数的我和他们
作者简介:
一度,皖人在沪地,现居上海得丘礼享谷文化创意园从事创作。《诗刊》社第36届青春诗会诗人,鲁迅文学院诗歌高研班学员,参加第八届十月诗会。作品入选浙江传媒学院选修课教材,和友人主编《安徽80后诗歌档案》,著有诗集《散居徽州》《眺望灯塔》《午后返程》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