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诗句大抵可用来形容我和美食之间关系。我爱维扬美食,一如维扬美食爱我。《春江花月夜》,孤篇盖全唐,酸甜苦辣咸,风味数维扬。栖居小城寻常巷陌中,美食文化沁入扬州百姓的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是被“她”喂养大的,叫我如何不爱“她”? 我固执地认为一个人对待美食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显示了他对生活热爱的态度。对美食的忠诚和热爱,就是对自我的忠诚和热爱。美食是人生的风向标,它会让寡淡无味的日子活色生香,能量满满。我作为“常年奋战在一线的家庭煮妇”,新添闪闪发光的“世界美食之都”的前缀,心里美得不要不要!受传统家教熏陶,我把“吃是真功”奉为圭臬,始终是淮扬饮食的拥趸者和践行者。
食在扬州,史上不乏新奇特的做法,以鄙人陋见,最“珍”者有三:一数“盐商鸡蛋”,由清代个园主人黄至筠家出品,庖人用人参、白术、黄芪、红枣研末饲养母鸡所得,时值白银二两,极尽奢华。二数“尿壶烂猪头”,由乾隆年间扬州法海寺和尚出品。用崭新的、小嘴尿壶当砂锅,真是神来之笔。再移来蜡烛的火,慢慢焖熟的猪头,异香扑鼻,让客人吃得“打个嘴巴不丢口”,愿意留宿寺院。三数“文思豆腐”,由乾隆年间天宁寺内,名叫文思的和尚发明,一块豆腐切八千刀,细如发丝,可以从针眼中穿过,刀工绝对令人开眼。它的味道,在清鸡汤在沸腾中,云集冬菇丝、笋丝、青菜丝、鸡脯丝、火腿丝,将豆腐拨出“纤云弄巧”的 其实在扬州,到哪都不缺滴滴刮刮好吃的菜肴,经典宴席,“三头宴”、“红楼宴”、“富春包子宴”,可谓集大成者。早茶、中餐、晚宴,都“不搭桨”,讲究之极。宾馆饭店、茶楼酒肆,玉盘珍馐,精致美味。只见五湖四海饕餮客,熙熙来,攘攘去。他们效法扬州人,也来个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幸福得打着饱嗝,叹一句:“扬州吃得真好!” 诗意。
我从“厨小白”到合格“煮妇”,首先得益于原生家庭的滋养。想当年,在扬州如意小巷,外公外婆家的老土灶,是一家老小的幸福图腾。那物力艰难的岁月,大铁锅里的不乏佳味,即使是鸡蛋炒西红柿,开洋小青菜,咸菜烧杂鱼,也做得“咸中有味,淡中鲜”,成为舌尖上的经典,不可替代。扬州从前慢,滋味恒久长。其次,得益于美食书籍的浸润。咽着口水,翻阅淮扬菜谱,绝对是学习做菜的捷径。做任何事,若心中无谱,定然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通过读谱,了解维扬菜,用料鲜嫩,擅长焖炖,咸中带甜,浓而不腻的主要特点。将林林总总美食囊括于心,你的理论基础就夯实了。接着就开始“搭手”,先按图索骥,如法“庖”制,从理论到实践,再从实践到理论,几番轮回,烹调技艺便渐入佳境。 做到“师‘谱’而不泥‘谱’”,便可抵“从心而欲不逾矩”之境。如是,家常菜的味道,竟然不比大饭店的逊色。
家常菜做好,可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和谐是关键,将五湖四海的食料,施维扬烹调技艺之“魔法”, 通过蒸炒煎炸焖炖,融色香味形于一体,奏响美食的欢歌。
有个成语叫做“尝鼎一脔”,意思是尝鼎里的一片肉,就知道整个鼎里的肉味。同理,尝“扬州一脔”之“狮子头”,俗称“斩肉”,亦可窥见整个“维扬菜”的神髓。扬州百姓的餐桌上,最英武神勇的当家菜,非“狮子头”莫属,白炖红烧两相宜。千百年来,盛名不衰。

从菜场购得新鲜五花肋条猪肉,洗净后,置于案板上,去皮备用。肥瘦配比,春秋各半,夏季肥六瘦四,冬季肥七瘦三为宜。细切粗斩,切肥肉丁大小如石榴米,瘦肉丁略小,在稍稍斩一下。打入一个蛋清,在加入适量的盐,葱姜粒去腥,加湖虾籽起鲜,再用筷子按顺时针方向搅拌。待焖钵(砂锅)里水沸腾,用双手取适量肉糜,左右手替换,反复摔打成团,汆入水中,肉皮切成块,一并同锅炖。大火烧开后,待小火煨炖四小时,汤勺舀出,便可大快朵颐。这道菜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齿颊留香,三日不绝。
狮子头的魅力所在,它不仅仅“独善其身”,还有“兼济天下”的胸襟。遇见扬州狮子头,让你知道什么叫“真爱”。 想知道扬州人为什么一年到头吃不厌吗?因为它“心性随和”,可以“百搭”。春天一到,河蚌狮子头,黄鳝狮子头;清明时节,春笋狮子头;端午前后,鮰鱼狮子头;夏季,面筋包子揣斩肉,秋季,蟹黄狮子头,冬季,风鸡风鹅狮子头。当然,搭四季素菜也是常态组合,菠菜、青菜、秧秧草、大白菜、茼蒿、土豆、毛豆等都是美味,放入粉丝、粉条等同炖,也大受欢迎。看看,“扬州狮子头”是不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的“菜中男神”?

那谁知道“菜中女神”呢?她们是“嫡亲姐妹”,乃“烫干丝”和“大煮干丝”是也,皆具清水芙蓉之姿。扬州人“一日不吃,如隔三秋。”朱自清先生《说扬州》一文中,详细描述了烫干丝,“先将一大块方的豆腐干飞快地切成薄片,再切为细丝,放在小碗里用开水一浇,干丝便熟了,滗去水,堆成圆锥似的,再倒上麻酱油,搁一撮虾米和干笋丝尖儿就成。”至味至简,维扬菜蕴含的哲学,简单不易。
“大煮干丝”前,开水烫去豆腥味,最好用“高汤”(骨头汤和鸡汤、瑶柱等合熬成的汤)煮,可以加入笋丝、鸡丝、开洋或虾仁、火腿、鳝鱼丝、蟹黄等配料。起锅前,放入绿色蔬菜丝,增加美感。这道菜,汤色乳白,入口绵软,滋味细腻。这俩“菜中女神”,不显山,不露水,低调地展现了维扬菜的魅力。
维扬美食,风月无边,相伴岁月,味美情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