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
樊济辉
我刚上小学后的第一个假期,正赶上地震和发大水,我和妹妹只能去父亲所在的汲县(今卫辉市)太公泉乡陈召煤矿躲避,也就是这样的形势,使我经历了一段无法忘怀的假期生活。
煤矿上的煤场里,白天人来车往、热火朝天,晚上下了班,车停人息,一片寂静。闷热的天气把人们都从宿舍里驱赶出来了。人们纷纷寻找可以纳凉的地方:有的爬上平房顶,有的在生活区的篮球场上,各自拿一领凉席铺在地上,简单地备一条单子就可以露宿了。
父亲和几个工友找到了一个好去处:一号矿井通往二号矿井的路上,有一段宽阔的水泥路,路面底下是一架长长的石拱桥,桥下一年四季溪流不断,这些水是煤矿井下为防水淹而抽上来的地下水,不但水质好,而且水量稳定。正是这种量大、质好且长年稳定的水源,滋养了这条水泥路两旁的树木和花草,这里的桐树、杨树、柿子树、核桃树尽管也都是长在土层不很肥厚的石砬子上,却都枝干粗壮,还很高大,父亲的工友们说这些树春天花团锦簇,夏天枝繁叶茂,秋天则是硕果累累。就连树下的野草和灌木丛也是深得其利,与山间的同类明显不同:野草根深蒂固,茎叶宽大修长;灌木丛生,枝干虬曲结实,枝叶茂密,成了许多小动物和昆虫繁衍生息的天堂。
这些灌木中有一种多年生灌木,当地人叫它“紫云英”,它根茎粗壮,很多园艺师都喜欢采挖来当砧木嫁接宿根类花卉,比如菊花等,它的枝叶却相对细小,初夏还会开出一串串紫色的小花,香气淡雅,是蜂农们争相寻求的优质蜜源,他们美其名曰“紫云英花蜜”,据说营养价值很高,因而价格也高乎寻常。其实,多年后,我才在植物图谱里检索出它的学名叫紫花荆条,是北方山地的普通灌木,它的根在山间土壤和石缝中扎得很深,据说,有人曾看到过它的根长达十几米,所以它的茎干才会那么高大粗壮,山间的紫花荆条一般可长到一米左右高,而这条路边的紫花荆条得到稳定的水源滋养,居然能够长到两米多高,我记得,当时曾有山民役用的成年骡子从田间跑出来,钻进这一带的紫花荆条丛中,人们站在地头竟然看不到它的身影。
这条路以及这片树林和灌木丛距离煤矿工人们的宿舍不远,到了晚上煤场关闭,没有了人车来往,会变得特别安静,溪流淙淙,水温很低且没有死水,通常蚊子也孳生不了,确是酷暑期间纳凉的好去处。我们每天晚上会不约而同地聚集过来,大人们会带来几盏矿灯或者电石灯照明,大家或喝酒聊天、或打牌下棋,其乐融融;我们一帮小孩子则会穿梭在大树之间或者在灌木丛中钻来钻去捉迷藏,更是热闹得不得了。等到十点多钟以后,大人们忙了一天,晚上又喝点酒,疲惫不堪地先后躺在凉席上睡去,小孩子们也玩累了就偎在大人们身边也睡了,倘若是没有月亮的夜晚,矿灯和电石灯熄灭之后,除了天上的星光其它一片漆黑,除了草间的秋虫呢哝其它没了声响,让人切身体验到什么叫夜深人静。
这个时间段也是我最喜欢的:我可以静静地躺在凉席上望着天空数星星,也可以支楞着耳朵辨析远山之间偶尔传出的细微声音是什么禽兽发出的,最重要的是,此时我就可以坐在小凳子上,屏息静气看着那片灌木丛,因为那里面时不时就会倏然飞出一两只闪着蓝色光点的萤火虫。初次看到萤火虫,我着实有点惊骇:我不知道它到底是那些神婆口中捉摸不定的“鬼火”,还是山民们口中谈之色变的狼、狐狸或者其他野兽的眼睛,在我当时的认知里,这些似乎都跟蓝色荧光差不多呢。后来,有动作敏捷的大人们逮到了几只萤火虫装进玻璃瓶子里拿给我们近距离仔细看过之后,我才打消了疑虑:原来,萤火虫居然那么小,而且发光的部位竟然是它本来就不大的腹部。大家做过实验:用强光一照,萤火虫立即就不亮了,强光关闭,萤火虫的光点就会逐渐恢复了,并且,萤火虫不飞起来的时候,荧光是不亮的,这一点也是经过我们逮到一些萤火虫装进玻璃瓶中试验过的。后来在读《成语故事》中看到一则成语故事叫作“囊萤映雪”,说的是古代读书人刻苦学习的故事:有个叫孙康的书生家里很穷,买不起灯油,冬天夜间就借助积雪的反光读书,后来成了饱学之士;另一个是晋代的车胤好学不倦,因家境贫困无钱买灯油,就捉来许多萤火虫装进袋子里当作灯用。我根据自己的观察作出判断,映雪读书或有可能,只是光源弱点罢了;而袋子装萤火虫当灯用应该是古人杜撰的,或许是为了宣扬车胤勤奋好学的精神,也或许是车胤本人编故事忽悠人呢吧,但他可能不知道,萤火虫装进袋子里就不能飞了,也就不会发光咯。
我那时候在矿山上见到的萤火虫,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只是偶尔会从灌木丛中飞起一两只,而且不会长时间飞行和闪光,通常飞不了多远就闪进灌木丛中隐匿起来了。萤火虫的荧光也不怎么亮,只是在漆黑的背景下显得挺扎眼,就近看过应该算是比较弱的光。但是,这些小精灵们在寂静的夜空中飞舞的空灵场景,确实很令人惊叹。
我在老家从来没见过萤火虫,觉得这东西很特别,就赶在回家的前夜,用手电筒照着在那片灌木丛中逮了几只,用空火柴匣盛着带回老家,放进了自家自留地头的小菜园里,深秋的菜园里白菜、萝卜、辣椒、秋葵长势正旺,比山里的灌木丛要茂盛得多。可是,我认真观察了几个晚上,却从来没见过那些萤火虫飞行和闪光,我就猜想,可能是母亲为了杀虫驱虫在菜地经常喷洒农药的缘故吧,据说,萤火虫对于环境条件要求非常严苛,即便是些低毒农药,也依然可能使那些萤火虫无法存活,反正后来就不知去向了。而且,一别就是四十年没再见过面。
前年的初秋,我去卫辉市太公泉镇霖落山香泉寺游玩,晚上住在农家,距离我小时候看到萤火虫的地点不远。我夜间沿着小路漫步时,又看到了久违的紫花荆条灌木丛。这些年来,党和国家环境整治措施逐步落实之后,封闭了矿井,清理了尾矿山,实施了全面绿化美化,霖落山里的环境状况明显改善了,原本光秃秃的山坡上已然草木葱茏了,山谷里的绿植也明显变得茂盛起来,灌木丛也恢复了盎然生机,野生的禽类兽类也逐渐回归了这片山地。我下意识地想:这里的环境恢复得这么好了,还会不会有萤火虫呢?
我站在夜色浓重的路边,久久凝望着郁郁葱葱的紫花荆条灌木丛,心里在默默地期待着:萤火虫啊,你这黑夜的精灵啊,还会不会出现呢?周围一片漆黑,凉风习习,近处草丛里的秋虫鸣叫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鹧鸪声更加反衬出山谷的沉寂静谧。
突然,一点蓝色的光从我右前方十多米远的灌木丛中轻飘飘地飞起来,在原地两三米高的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向着山谷飞去,很快就隐入紫花荆条丛中不见了……。
我激动地大声喊叫起来:“哈哈,萤火虫……!”本来寂静的山谷里,我的声音,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作者简介】樊济辉,笔名今夜星辰,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市诗歌学会副秘书长,新乡市诗词学会理事,作品有长篇小说《青春铸盾》、格律诗词集《时光的脚步》等。联系电话:13937359228(微信同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