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华明
每一个人都有一些难忘的往事片段。都有一个隐匿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我最深记的是七十年代,生产队里分禾丫子的事。那刻骨铭心的场景,至今难忘。
七十年代都是以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生产队为单位的集体劳动形式。一个生产队,有队长,会计,保管员。大家统一出工,统一收工。男劳力记十分,女劳力记八分。生产队根据劳动工分多少,再来分配生活物资。是国家分配下来的救济物,人口和劳力各占百分之五十。而不是后来的包产分田单干形式。那时,生产率很低,种植技术很落后。在农村机械化程度简直是一个空白。稻田作得好一点的,亩产一般三四百斤。遇上干旱或虫灾,一亩只能收一二百斤稻谷,甚至颗粒无收的农田,到处也有。
原始的收割办法是,农民用镰刀把稻穗割成一小堆小堆,整齐地放在稻田里。后用木制四方扮桷,里面放一个长方形的竹板条,外加一个篾制罩壳。农民两手抱一大把稻穗,使劲用力向扮桷内的竹板条上抽打,使稻穗谷瓣分离掉在扮桷内。后稍先进的办法,是七几年的打稻机,也是一个四方木桶。不同的是,桷内换成了圆筒带铁齿状的活动滚筒。两边装有轴承带动大小齿轮,支杆连接平形木制踩板,在人工脚力向下踩的压力下,而滾筒自然飞转,使稻穗逐步分离至扮桷内。这样,收获效率要高,但草叶依子要比原始办法多。遇到那些风伤虫伤或个别少许早熟的野稻,稻穗在滚筒飞速运转时早早断了掉了下来,造成了禾丫子。无论是原始收割,还是新型打稻机所收获的稻谷,都是农民用篾制箩筐,一担担挑到集体禾堂里。
一边凉晒,一边用六齿耙稻谷里面的长草依子和长禾丫子耙出来。晒上两三日后,就用扬谷筛,把剩下的短禾丫孑筛出来。最后经木制风车,去掉瘪壳子。金灿灿的稻谷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交了国家公粮和爱国粮。
幼时家贫兄妹六人,加上父母爷爷奶奶十来口人。而在生队挣工分只有父母二人。兄妹都小,爷爷奶奶都老了。尽管爸妈拼命干活,想多挣点工分,但还是无济无事。队里分配的粮食本来就少,落到象我家这样人多工分少的家庭,粮食自然就更少了。那时俗话常讲,镰刀上壁没饭吃。每到青黄不接,多少人揭不了锅盖。只能在荒山野地或零散的沟渠边寻点野菜充饥。记得那年十二月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父母和妹妹们也饿得慌。连续十多天了,没见过谷米。他们靠外捞点野菜和队里分点豆饼之类充饥。但我就是一个死活不吃杂粮的主。虽说兄妹六人,只有我是男孩,好一点的东西,一般先给了我吃。但无奈饥荒时日太久,实在找不着谷物口粮。爸妈眼见我三天未吃一点东西,实在着急。妈只好到娘家那边看看,能否找回一点东西回来救命。
我姨父在粮站工作。他家生活条件自然要好,吃喝不愁。平常或多或少救济我们也不少。但不可能长期去打扰。必竟人都有一点面子和自尊心。这次看妈出去的方向,不是去姨父家。妹妹们见哥饿了,就劝喝点凉水。这次见饿得己经说不了话走不了路。几双眼睛紧盯着母亲出去的方向。己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还没看见妈妈的人影。我好像坚持不住了,两眼发黑,不知不觉地昏了过去。昏沉中好象妹妹们在不停叫喊哥,听说后来奶奶不知从何弄来了一个象鸟蛋那么小的鸡蛋,煮熟后捣碎给我吃了,才度过了生死线。天黑时分,妈妈疲惫地带回了乞讨的一斤多碎米。记得那日放学挺早,是七二年农历九月的一天,天气十分炎热。我拿着晒草的两齿草叉,父亲担着一对烂箩筐,听父说,今日队里分禾丫子。我一路小跑,好不高兴。因为只要分了禾丫子,就能吃上几顿饱饭了。
不一会儿,我满头大汗,来到队里禾堂上。见大小有三十几堆禾丫子,上面还有一张张纸条。好像是分给谁家的名字。禾堂里站满了好多人。我随手拿着几堆大的纸条一看,尽是草依子,只有少许禾丫子长穗,而且都是人口多劳力少的家。再看看另一个方向的几堆禾丫子,仔细一瞧,外面只有少量的长禾丫子,里面全部是金黄灿灿的短稻穗,是最后禾筛出来的,比大堆的禾丫子要强好几倍谷。顿时气愤不已,心怦怦直跳,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走近队长大声地说:队长,这禾丫子分配不匀,要不得,要不得!他顿时气得脑羞成怒,睁圆着大眼,狼狠地对我说:你这个学生芽子,你能搬了石头打到天吗?那神情恨不得一口将我吞了。此时,我并不惧怕,只觉得他这个队长太不讲理,太狂妄,太霸道了。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绝不是什么好人。这个队长姓吴,名金龙。解放前是出了名的懒鬼穷鬼。解放后,政府见他上无片瓦下无立身之地,就把地主其中产业的一间半瓦房分给了他。当时,他十分高兴,感谢政府。斗地主揪富农,他第一个冲在前。后因他所谓积极,大队长给了他一个生产队长的职位。如今,正是他大显威风的兴头上,还在不依不饶地训斥我。
父亲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他是保管员,贫协组长。大声地说:不行,必须商量商量!其他管委见我父亲说话了,也跟着小声附和着。队长见势不妙,就收嘴了。分禾丫子的事就暂搁了下来。禾堂里三五成群的老少们有的议论纷纷,有的担着箩筐往回走。几家壮劳力户,满不高兴的神情挂在脸上,迟迟懒得动身,贪婪的眼神注视着那一堆堆金黄灿灿的本该分给自已的稻穗。而劳力少的大户们,两眼放光。表露出那种得意洋洋的窃喜。这时被左叔扯了一下衣角,我会意地跟他走到一个拐弯处一集体粪池旁。他拍着我的肩说,今天你勇敢,说得也对呀。其实他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今年早稻分禾丫孑时,李家小儿富贵,看分给他家禾丫子谷少了,就同他爸说“爸,你看,就分这点。这堆禾丫子,跟草依子差不多,没谷呀"。他爸没有开啌,因他是富农阶级。富贵年幼,只有十多来岁,不懂得这些。跑到未分完的短禾丫子那里,弯腰用禾筛装了小半短穗。刚走几步,被迎面碰到了。″啪啪",两个清脆的耳光落在富贵的脸上,顿时他不知所措,吓得大哭,禾穗洒了一地。他爸见状,忙跑过去,笑脸相迎,向队长认错赔礼。可他不依不饶,硬要富贵用双手一点一点捡起来,放回原处。并罚了他家二十多斤禾丫子谷呢…正说着,后面的人快近了,我们也就往回走。我寻思今日,劳动力多的,全队也只有队长在内的几户,大多是人口多而劳力少的困难户。面对这种分配不公的大事,为啥都不发声呵?在场的除了大人,还有很多困难户的学生,他们年纪比我大,班级比我高,为什么都不发声?是都没看到,还是在那个年代怕什么呢?也许人们在那个年代,被压抑得几乎窒息。被扭曲了的灵魂,没有了公平与良知,是多么可怕呀。小小的心灵激起了无数涟漪。
回家后,我小心翼翼地默不出声,自认为撞祸。母杗在做晚饭,我主动帮忙烧火。心里在想,这次因我,大人们也闹了起来,禾丫子也分不了,会不会引走更大的风暴呢?晚饭后,我象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一言不发,抱愧地拿起书本,复习起功课来。次日,放学后,妹妹告诉我,今天分了禾丫子。而且有好多谷呢。劳力少的大户,高兴得不得了,都在说搭扮某学牙子你呀。事隔好多年了,如今回想起来,不禁在想,出生在那个特定年代,那个社会,人们只有团结起来,多点思索,多些勇敢,也许会少些磨难,多一点幸运。
作者简介:易华明,湖南沅江人。文学爱好者。原省、市报及电视通联记者。纺织工程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