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
《黑乌鸦》
作者:滕云飞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单位里都很重视“忆苦思甜”教育,尤其是新工人刚招进工厂那阵,厂子里都要进行此项活动,名曰提高新工人的无产阶级感情和思想觉悟。那时候新工人都很淳朴,也很守规矩,一听说是参加厂里的诉苦大会,大家便老老实实的排着长队,拿着小凳,像一群蟹脚憨厚的企鹅,整整齐齐地来到主席台下面踡腿平坐,极其虔诚地静听主席台上苦大仇深的老工人诉苦。当台上老工人诉苦诉到泪流满面时,会场马上就会有人恰到时机地带头振臂高呼口号,旋即会场立刻掀起一片海啸般的口号声呼啸而来。
这天,在新工人培训队己三个月的我们就要下车间了,在准备分配前,领导决定对我们再进行一次"忆苦思甜"教育,以便提高全体新工人的无产阶级朴素思想和革命意识。
会场安排在一个简陋的竹棚大会场,上台诉苦的是厂领导特意请来的一位苦大仇深的工人老师傅。
会场气氛十分庄严肃穆,主席台上就坐的各位领导脸色都十分凝重,台下的几百号人也鸦雀无声,寂静的掉根针都能听的見。
工人老师傅四十来岁,脸庞黧黑,瘦削的脸上皱纹清晰。穿着整洁干净的工作服,坐在主席台上像往常一样,从自已的身世到成长阶段是怎样地受地主的压榨和剥削,嘴角像挂了条小河,源源不断地向我们诉说。当诉到悲伤处时,眼泪便从他那张历经风雨,饱经沧桑地脸上哗哗地流了下来。我们台下不少新工人,特别是感情十分脆弱的女青年此时也被老工人的诉苦情绪所感染,一个个像被霜打地花朵,低头地哭泣起来。
工人老师傅哽咽着诉不下去了。这时,主席台上一位领导马上站起身,横眉怒目,振臂高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刹时,我们台下几百名新工人也群情激愤,跟着挥拳高呼着,愤怒的口号声,像惊天动地的雷鸣,滚滚掠过大会场的上空。
随着几声高吭的口号落下,会场也恢复了平静,老工人师傅停止了流泪,接过领导递过来的温水,喝了几口,把情绪稳定后在大家的目光中又开始诉苦起来。
一会儿,老工人师傅又再次陷入诉苦的哽咽中,台上那位领导见此也坐不住了,站起身,炯炯的双眸扫视了台下,然后振臂又高呼着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我们台下几百名新工人也振臂高呼着。台上领导停了片刻见老工人还在悲痛之中就又站起挥拳高呼:“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台下新工人听了顿时一愣,但马上举拳参差不齐地也跟着高呼起来。当我们义愤填膺还想紧跟这位领导喊下去时,这位领导却"揠旗息鼓"地在台上坐了下来。
台下的新工人目睹此景,一时面面相觑,大惑不解。马上一些好事者就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呼口号哪有这样呼一句的?你起码呼了上句"天下乌鸦一般黑",下句就应呼"地上地主一样毒"嘛。光呼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而没有了下句?怎么对应得上句呢?再说乌鸦本身都是黑地呀,黑乌鸦又遭惹你什么了?在这严肃的诉苦大会上领导拿黑乌鸦来挡罪岂不苦杀了它?想到此,这些人便为乌鸦蒙受人类如此大的委屈而打抱不平。同时俏皮的议论引发了笑声,这笑声像流感似的立刻感染并漫延开来,整个会场的西边角落似平静的糊面荡起波澜。
笑声立刻被台上呼口号的领导听见了,他快步走了过来,他明白台下新工人笑的缘由,于是他脸庞紧绷绷地又带有浓厚的四川口音大声说,严肃点,诉苦大会上你们笑什么?你们的阶级立场到哪里去了?⋯⋯刚才你们笑我呼的口号不对是吗?天上的乌鸦难道不是黑的吗?你们谁又见过有白乌鸦?真是乱弹琴。领导说这番话夲来是向我们解释黑乌鸦是代表地主的,但由于他的四川浓重口音出现在严肃的诉苦大会上,不仅没能制服笑者,反而更加使西角边及台下的新工人又发出一阵笑声和骚动。
这一下糟了,整个会场秩序像涌进了潮水顿时混乱起来,台上诉苦的工人师傅也张着嘴巴不知所措,眼看局面继续难堪下滑,台上工会主席马上站起拿着话筒大声说,同志们,大家请保持安静,现在是忆苦思甜的大会,千万不要被"四人帮"干扰,被一小撮坏分子搞破坏和利用。工会主席这一番话震耳发聩,更像一把重锤,全体新工人都被震住了,马上停止了笑声。
诉苦大会后来在平淡乏味中结束了,接着便是领导宣布新工人分配下车间的名单。台上几位领导碰头商议了一个时辰,然后作出决定:在诉苦大会上西边角落嘲笑领导呼"天上乌鸦一般黑"口号的四十几名新工人,都被领导临时决定分去了环境艰苦的车间。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年进厂的那批新工人早已步入了中年,再遇见那位已退休呼"天上鸟鸦一般黑"口号的领导时,他摇摇头说,当年有那事吗?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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