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下旬的一天上午,偃师南部山区,我一向清寂的小院里突然来了三位陌生的客人。我趔趄着身子迎上去,逐一握手介绍之后,才知道他们是从一百多里外的洛阳,驱车沿途打问到这个偏远的村子。三位客人,一位是河南省作协会员,中国一拖集团《拖拉机报》原总编辑王炳全老师,敦实中透着和善;第二位是河南省作协会员,洛阳市财政局副调研员张志道老师,风度翩翩,儒雅谦和;还有一位精神十足满头碎霜的长者,乃是坊间盛传“铁血冷面”的著名诗人、中国作协会员冷慰怀先生。我世居乡下,讯息闭塞,自幼因病致残,几乎足不出户,读书成了我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也是唯一思想远行的途径。青春年少时,豪情在胸,舞文弄墨,时有篇什见诸报端。但现实却是毫不留情的铁掌,随着病情的日益加剧,整个家庭的生活越发困顿,步步都是坎坷路,梦想被日月磨砺得粗糙而淡漠,希望一点点在残留中湮灭。年过不惑,世道开放,受了朋友的鼓励,接触网络,我又重新拾笔,继而陆续有文字发表于当地报刊和文学论坛。不曾想发出的几篇短文受到了强烈关注,特别是得到了几位文学前辈的热忱鼓舞,冷慰怀先生这个前二十年就有耳闻的资深诗人,更是给了我认真细致的指点,并且提笔写出评论。我与他素未谋面,但听到有关他的传闻甚多,说他性格耿介得近乎倔强,冷面铁血,不谙世故,人称“老愤青”。缘于自己内向孤僻的性格,在多少次猜想中,不免对该人有了一份莫名的敬畏,甚至是一种惧怕。越是怕,人来吓。没想到这位老先生竟不打招呼还邀了两位同伴,查地图、问路径,一路曲折摸到了家里。院子中间的核桃树下,放了一张小方桌,父亲给几位远客倒了开水,冷慰怀先生开宗明义:“三十年前我们都是文学青年,俺几个看了你几篇文字,觉得比较朴实,不扭捏作势,有一定的文字功力,从文章里知道你的生活状况,特地来看看你。”随后又详细询问了我的病情和个人情况。临近中午,冷慰怀先生从包里取出两本书送给我,说是自己的两本集子,一本是《香梅苦寒录》,一本《除了爱,我一无所有》。我诚恐有加,请他给我签个字,冷先生翻开扉页郑重地写下:走自己的路,不朝两边看——报春文友惠存。

韩报春和冷慰怀合影
中午我父母再三挽留,要他们吃一顿农家饭,他们推辞不过,只得留下,从不饮酒的冷慰怀先生,在我的坚持下,破例喝了一杯亲戚送我的青稞酒。席间,冷先生谈到了诗人流沙河,随口朗诵出一首流沙河的《哄小儿》,期间几度哽咽,忆到动情处,泪花晶莹。这是我万万没有预料到的,“老愤青”不经意间居然柔情忽来当众凸现!没想到这顿饭吃得我滋味百生,碧绿的核桃树下,有酒、有诗、有书,秋风吹起,整个院落都飘散着不同往日的味道。乡村静谧,夜凉如水,昏黄的灯下,我翻开冷先生的《除了爱我一无所有》,其中的一首《寻觅清香》深深地吸引了我,当我读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无边的荒原上忘情奔走/多少目光与之擦肩而过/却没人记得住他踉跄的身影/你可知道,那就是我呀——珠玑满箱的乞丐/一贫如洗的富翁……”突然不能自抑,深邃的秋意里,我热泪纵横,积蓄心头几十年的块垒潮水般瞬间决堤,千般委屈都被这短短的几句诗所化解,自认这首诗像是为我而写,专门静等我的回应。文字生来就是同好之间的介绍信,是沟通彼此心灵的桥梁——我顿时感觉眼前的这位“老冷”并无冷意。 第二年我远离家乡,和冷慰怀先生偶有联系,知道他一直操持一项连续性的赛事,杂务繁多,很少去打扰他。去年六月我返回家乡,准备去北京做期待已久的一场手术,他嘱咐我回洛阳后先去他那里一趟,说最近搬家,有些书籍要送给我。一个在城里卖小吃的老乡开车载着我,打问到他的住处一同赶过去,车到楼下,冷慰怀先生赤着上身提着一个袋子,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递给我说:“我正在给老人炒菜做饭,你行动不方便,也不让你们上去了,赶紧赶路回家吧,你父母肯定也一路萦记你,书都在袋子里装着,闲了多看看。”说完转身就上楼了。我和老乡把书装好,正准备走,冷慰怀先生在楼上窗口又喊:“等一下”,又从楼上跑下来,拿着一个相机,一边穿上衣,一边说:“来,你要去做手术了,咱们合个影,留个纪念。”末了还专门和我老乡一起合影。并嘱咐老乡:“麻烦你了,他身体不好,有劳你一路照顾。”随即又一路小跑上楼了。这次见面,从我来到离开,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回来路上,老乡说:“你这老伙计,人品真美呀,没一点架子。”我对老乡说:“可不敢说是伙计,这是一个中国作协会员,写诗几十年了。”这下轮到卖小吃的老乡愕然了,他不明白一个颇有名气的老诗人,何以和普通人一样,热了也会光膀子,恁大岁数了还要炒菜做饭。后来此话转告给冷慰怀先生听,他说:“咱有啥架子,都是平头老百姓,整天端着架子累不累?!”
在冷慰怀先生的文章中看到过一段话:“真诚和两面三刀势不两立,真诚和结党营私不可调和,真诚和玩弄权术背道而驰,真诚和盛气凌人针锋相对”。和冷慰怀先生交往几年来,有闻并见过他两次“愤青”流露,甚至是骂娘。一次是说起2005年8月给中国作协书记写信,状告《中国作家》杂志社,揭发该杂志借征文评奖之名,行变相敛财之实,怒斥“歪嘴和尚乱念经”,呼吁中国文人要有骨气、有正气、有豪气。老诗人单枪匹马一意孤行,硬是“鸡蛋碰石头”,几经波折并最终讨回了公道。 另一次是前年春天,有位诗歌爱好者看中了冷慰怀先生的一首诗歌,提出愿意出大价钱买下这首诗,用自己的名字发表,以换取某些非常重要的潜在好处。冷先生听后火冒三丈,当即一口回绝,指责其玷污了诗的圣洁,因为作品在他心中就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清香远在天涯/天涯在我胸中/胸中是一座花园/花园里万紫千红/苦苦寻觅的只有一朵/为了她我不惜耗尽生命”——这是冷慰怀先生诗作《寻觅清香》的结尾,我相信他的灵魂终究要散发出一缕缕清香,成为“老愤青”雅号之外的真实注脚。
作者简介:韩报春 男 河南偃师人。久居底层,历尽坎坷,曾任乡村代课教师七年,鲁迅文学院首届残疾人作家研修班学员,各级报刊公开发表三十余万字,2014年出版个人散文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