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机空间相册里有一张路沿儿垴柿树的照片。这是2003秋末冬初回老家时拍的。当地发生的好多人和事,与这棵柿树有关。
路沿儿垴的柿树,在我们当地叫小笼蛋儿柿树,意思是说,柿子成熟的时候挂在树上红彤彤的象灯笼一样撒事好看。出来工作后,听不少地方的人称其为蜜罐或火罐柿子,寓意其甜得如蜜或红得象火,觉得这两个名字都比较形象逼真,我也就习惯叫它蜜罐柿树了。但是,老家人还是习惯叫他小笼蛋儿柿树的。

一
柿树下边有块三亩半的耕地叫路沿儿垴,是老家人以地沿儿下边那条路为参照,为这块地取的名字。路下边还有大块地、长条地、石头地、场东地、斜角地等与之相邻。路沿儿垴西头是愁坡崖,左右分别是照家圪塔和黄寨圪塔。
沿愁坡崖唯一的一条羊肠小路下到沟底,便是将河南与山西两省分开的界河——黄河。河之北岸是山西省的平陆县,我们当地人把河对岸的区域统称河北。我们老家所处的地方就是陕县东部边陲的一片区域。有一条汇入黄河的清水河,入黄河口的清水河西边叫张上,东边叫天治河。多少年来,此段河两岸的居民在张上与对面平陆县监坪之间通过一叶渡船往来。
父亲说,历史上黄河是水上交通要道,运输业发达,在照家圪塔和黄寨圪塔,白天可见河中船流不息,夜晚,星星点点的灯火撒满渡口两边的河岸,在河水的映照下美丽璀璨。
国民党时期在河对岸监坪设有平陆县监狱。父亲在照家圪塔上曾看到成群结队的日本飞机从小笼蛋柿树上空飞过,到愁坡崖上空开始向下俯冲,对监坪地区轰炸投弹,还在飞机上用歪把子机枪在空中向下扫射,小伙伴在放牛时经常在草丛中捡到10厘米左右的大弹壳。驻守监坪的伤兵们就是乘船过黄河,经张上、天治河,从愁坡崖上来,沿路沿儿脑下边的道路往东撤离,把村里和附近村的青年人都抓了夫子去抬送伤兵。爷爷李宗泽曾带领当地村民组织民地武装,沿黄河渡口设防,抵抗从山西过来的日本人对附近村民的袭扰。
当时, 为保护当地村民,爷爷带领民地武装,在愁坡崖、照家圪塔、黄寨圪塔设观察哨二十四小时放哨值班。
有一天晚上,因大舅李月娃值班时睡着了。当发现愁坡崖半坡有灯火和人声时,赶紧跑到村里喊叫村民撤离!由于情势紧急,听说大舅当时的呼唤声音都是直声,不会拐弯了!村里的人紧急逃跑到上山村时,鬼子已经进村了。大家在山上看着鬼子把村里的粮食和生畜掠走后,又沿小笼蛋儿柿树旁边的路经愁坡崖离开。那次,村民有惊无险,只是蒙受了一些财产损失。

二
二舅大名叫李代英,小名李小怪。听父亲说,二舅在爷爷李宗泽组织的民地武装中担任爷爷的安全保卫工作。解放后,由于当时的政治形势,爷爷往西出走,至今不知踪。二舅则顺利通过了各个历史时期的审查,和二妗马小记安然地渡过了自己的一生。
路沿儿脑的地沿根处有两孔羊圈窑。当年,二舅和二妗因家庭矛盾无处安身时,曾在柿树下不远处的羊圈窑里安身并生活过一段时间。他们在路沿儿脑的地里种的西瓜、香瓜、菜瓜非常好吃,记得每次去他那里玩,二舅和二妗都会一边给我摘西瓜吃,一边给讲种瓜的知识和艰辛。在学校学习鲁迅先生的《少年闰土》一文时,我的脑海中马上就会闪现出二舅在路沿儿脑的瓜地里种瓜的情景,常把他孙子宝宝在瓜地看瓜的样子想象成少年闰土。
每年冬天放假回家,二妗都用二舅编的小萝头提满满的一筐蜜罐柿子给我送来,进门时一边走一辽笑着给妈妈说:“娃儿出去上学了,也没啥给娃儿的,这是咱路沿儿脑柿树上结的柿子,很甜,叫娃儿吃吧。”
冬天里,经过存放的蜜罐柿子已经完全熟透。用一只手捏住柿楴,另一只手把柿子外边那一层薄薄的皮慢慢的一圈圈轻轻揭下,把一个完整的、颜色已经暗红的柿子送入口中时,那凉凉的、肉肉的,如蜜糖般甜爽的味道立刻刺激到我的味觉神经,在心中留下永恒的甜蜜记忆。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吃着蜜罐柿子,二妗在一边高兴的合不拢嘴。多少次梦里回老家,经常梦见慈祥的二舅和面带微笑的二妗。自已多少次在心中深深愧疚,我还没有报答二位老人对我的关爱,他们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在我的心中, 二舅和二妗都是好人!他们管理家庭的模式堪称民主化的典型。印象中,他们经常在门口树下开家庭会议。但是,他的子女中除了一个早年出嫁的姐姐家庭比较幸福外,其他子女家庭状况几乎是我们村里悲剧的典型。以至于听说二位老人直到去逝时都没弄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二位老人已经离世多年了。我在怀念他们的同时,经过长时间思考后认为,问题可能就出在他的民主化管理上。二舅和二妗在外面都是好人,在家里却互相不服气,二舅在家中就没有权威,好多家庭是非争论到底都是不了了之,外人的意见和建议不但没有解决他们的问题,反而最终给他们家人的命运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由此看来,无论是在家庭中,还是在团体、单位乃至于国家中,光有民主没有集中的管理是后患无穷的。

三
照家圪塔在路沿脑柿树的西南方向约一公里处,黄寨圪塔在正西方向约两公里。
和平年代,这两处因耕地少荒坡多,是村民们经常放牛、放羊的地方。我和同龄人最美好的童年记忆大多与这两个地方有关。一到礼拜六、礼拜天和寒暑假,我们的主要任务大都是被安排去放牛或跟着村里的老年人去这两个地方放羊。
大多数人对放牛不陌生。因为这两个地方耕地少,把牛赶到这里后,放心在一起打牌、逮蝎子、拔野生的韭菜或聊天玩了。但每个人都有偶尔失手的经历。那时候的牛是非常精的,经常跑到老远的地方去偷吃庄稼,害得我和小伙伴们因为牛被牵走而被邻村的人训斥后,还要被父母责骂,多少次吓得天黑了却藏在门外不敢回家,让家人夜晚出来到处找寻。
其实,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在这两个地方跟着村里的老人们放羊。那时村里边放羊的有村东嘴的老宋爷、上man的二爷与驼背的大舅、胡洞窑老爷四位老人。他们放羊各有绝招,最让我佩服的是,每次出坡都是他们在前走,羊在后边跟着而不乱跑,这叫一条鞭队形。我跟着他们放羊,常去赶偷吃嘴、不听话或掉队的羊。我用自己的脚步几乎踩遍了愁坡崖、照家圪塔和黄寨圪塔所有的沟沟坎坎,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在我的童年时代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让这一切发生改变的是,在这两个地方以及愁坡崖的地层下边发现了铝钒土矿藏。几十年来,为了采挖矿石,来自各地的采矿队,已经把照家圪塔和黄寨圪塔的山头全部削平,愁坡崖的深沟几乎己被泥土和矿渣填满,附近的耕地、树木和植被全部成了历史的记忆,老家的村民己经几乎全部移民到他乡。路沿儿脑的柿树、耕地、窑洞也全部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附近的大块地、长条地、场东地、石头地、斜角地等,还有我的父亲带领亲邻在长条地修建的八孔石头窑,更有我遥远的记忆和乡愁。
特别让我记忆犹深的路沿儿脑的柿树在采矿过程中永远地消失了!如果没有文字来记录它曾经的存在的话,若干年后,它就会与它曾经见证过的人和事一起在后人的记忆里消失!只有见过它的人知道,这棵柿树上的柿子红得象灯笼一样,味甜如蜜!


作者简介:大山,本名李虎山,河南陕县柴洼人。诗文业余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