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黄秉忠,笔名华实,1930年生,湖南武冈人,1956年开始发表作品,主任编辑职称。曾任洛阳市文联党组副书记兼《牡丹》杂志主编,《洛阳日报》副总编,洛阳市杂文学会会长、河南省杂文学会副会长。1981年加入河南省作家协会,有杂文、随笔、小说等作品上百万字。曾连续三届担任“苍生杯”全国有奖征文评委。午夜,我不知因何惊醒,仿佛听到哭声。起身披衣来到老伴床前,她正在抽泣。我忙问:咋了?她没回答,却放开嗓门哭得更伤心了。我顺势躺下搂住她,两张脸紧贴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沙哑地说:“我放心不下,要是我先走了,你怎么过?”我说:“怎么又说这话?夫妻再恩爱,总有一个要先走的,留下的都要好好过。”“话是这样说,没有你,我能过。你不会照顾自己,儿女再孝顺,也代替不了我。”其实,我也很担心,如果真的我先走了,不知道她会崩溃到何种程度。她平静下来以后,我回到我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了我俩的一些往事。 20世纪50年代,我们婚后曾在老城吉氏胡同16号,租住翟家一间不足10平米的民居,房间只有一扇门、一个小窗户,室内潮湿阴暗。数九寒天,屋檐瓦槽下垂着排排冰柱。那时我在日报社当记者,喜好业余写作,常常熬夜,夜深人静,室内煤炉不足以暖身,我一身冰凉钻进被窝,从梦中惊醒的她一把将我的双脚搂入怀中,任我怎样拒绝都不肯放开,直到我安然入睡,脚被暖热……
1958年9月,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她求职心切,分娩刚满月就找了工作。第二年我在报社分到住房,家搬到了定鼎南路,她上下班的路程增加了约1公里,而单位的托儿所却在吕氏街最东头,接近瀍河。那时候交通很不发达,她每天起大早做饭、吃饭,提前约一个小时抱着孩子一路慢跑,从定鼎南路南行,途经五贤街、豫通街、盐店口街、马市街,过南门口街,走完吕氏街全程把儿子送到托儿所,再折回一路小跑到十字街医药商店上班。刚参加工作,相当于旧时的学徒,啥杂事都得干,其中一项是每天上午要去铁路西站货场接货,来回又是两三公里,也全是步行。接完货再经小北门,一路向东南方向前行,到托儿所喂孩子吃奶,然后回商店上班,中午还得去托儿所带一小时孩子。下午下班后,再去托儿所抱了孩子沿早晨来时的路线,火速赶回报社家属院做晚餐。当时我粗略算过,她每天所走的路程,大约有15公里,其中抱着孩子走约5公里。我很心疼她,为她发愁,担心她吃不消。可她成天乐哈哈的,好像有用不完的劲,而且上班从未迟到过,不耽误评先进,进店一年后,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后来还入了党。1961年12月7日,我们的女儿来到人世,我在照料她母女的同时,还要照料只有3岁的大儿子。她分娩后的第三天上午,我正准备给她做点吃的送往医院,她却突然出现我面前。我顿时愣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在我的家乡湖南,祖祖辈辈形成了特护产妇的好传统,女人坐月子是绝对要闭门不出的。老人们说,女人很多病痛都是在坐月子时落下的——产后未满月,吹了风会患眼病,见了风就流泪,眼睛经常红肿不消;沾了冷水会得风湿病、关节炎;吃不好会得胃病;坐久了会得腰疼病,如此等等。总之,必须慎之又慎。因此,再厉害、再拿架子的婆母,也得放下架子,老老实实侍候儿媳1个月,不然就会受到舆论的强烈谴责。她虽然无缘享那种福,但也不该如此作践自己呀!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动手和面,擀面条。我一见急了,忙去夺面盆,声音沙哑地责备:“你这是干啥哩?”可她根本不理我的阻拦,和好面,拿起擀杖就擀起来,擀着擀着,竟泪水汪汪,边擀面条边哭得泪人似的。我拿她没办法,也只好含着两眼热泪,配合她把一顿饭做好。这顿饭,我是没有胃口也得老老实实地吃,岂敢辜负她那一片诚心。她先是一口一口地喂儿子吃,然后自己也吃了几口,这过程中少不了几次伤心落泪。我是不敢再说什么了,越说越勾起她的伤心处,只能一切由着她。等她把想要做的事做完了,心意尽够了,我才催促她赶快回医院。她出门时,我要去送她,她坚持不让送,仍是两眼含泪说:“你不要萦记我,照顾好孩子就啥都有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百感交织,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从1958年到1963年,我们添了3个孩子,一家5口的吃穿用度,柴米油盐酱醋茶,身上穿的,床上铺盖,全由她一个人默默操持,我从不插手,她也不让我插手。有一次,她到玻璃厂家属院粮店买了一袋50斤面粉,扛着回市委家属院。这段路少说也有七八百米,刚进大院门,开始顺腿流血,忙去妇幼保健院检查——流产了!在医院料理完回来,照样操持家务,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淡然地对我谈及。1979年秋天,我谢绝领导竭力挽留,卸掉市委办公室副主任职务,放弃炙手可热的实权和升迁机会,到市文联筹备组筹备《牡丹》复刊。这在常人看来,是再“儍冒”不过的了,而她明知我傻,却理解我“轻官位,重事业”的夙愿,未加反对。后来工作不顺利,她也从不埋怨,更多的是给予体谅和安慰。那时候,小儿子待业多年,好不容易等来单位分到1个全民招工指标,而单位2个待业子女中我儿子的待业时间最长,属于优先对象。可我却一厢情愿,想通过招工缓解和某些同事的紧张关系以利工作,便主动让出了这个指标。不料对方欣然接受,却并不领情,我仍然坐在火山口上当主编,一直延续到他调离他任。经我这一让,儿子只得到集体企业谋职。几年以后,为赶上“职工退休,子女接班”的末班车,她提前退了休。而当时政策规定,从集体到全民工龄不能延续,于是小儿子的工龄就损失了好几年,且不说工资少一截,几批福利分房都排不上队。到最后一次勉强沾了边,也只够上二手房“顶天立地”的最末等,住到了5层老搂的顶端。因为提前退休,她的养老金少了一大块,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对我从来没有埋怨,好像儍冒根本没有发生过。1983年的一天,我中午下班回家,她同事来传口信:淑芬做阑尾炎手术了。我一听懵了,急忙赶到医院。站到在她病床前,望着她憔悴的面容,忍不住放声大哭:“开肠破肚的手术,怎么能不叫我到场!”她强打精神说:“小手术,过两天就好了。”几天前,她妈脑血栓来城里住院治疗,她白天上班,晚上陪护母亲,还要操持家务,才累得慢性阑尾炎急性发作。我满怀愧疚,带着一期待发稿坐到她身边,从下午到深夜审签了约10万字稿件,心想这一次总算弥补了些许亏欠。不料几天后她顺便说起:“那天你坐在我身边看稿子,翻稿纸时一会儿‘哗’,一会儿‘哗’,就好像一次又一次撕裂我的伤口,难受死了。”我一听简直无地自容,好心又办成了坏事:“你当时咋不提醒我?”她依旧很淡然:“你好心好意,我不忍扫你的兴。”有一位哲人说过: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奉献的女人。鄙人离事业有成相去甚远,而她比任何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都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她仅凭识字班学到的有限文化,通过自己刻苦努力,能够谙熟上百种中草药配伍,成为管理几个辅助科室的大组长,称之事业有成也是当之无愧!而未得到“背后男人”的奉献同样获得成功的女人,就更了不起、更值得赞誉了。
(本文获2015年“苍生杯”第四届征文一等奖 )

涓涓细流 爱无止境
——读《家有贤妻》有感
冷慰怀
当代男人对“贤妻”的定义有很多种,看待“贤”的角度更是五花八门,这取决于各人的价值观和审美观。有人喜欢 “下得厨房、上得厅堂”擅长勤俭持家的;有人欣赏“小鸟依人,温柔体贴”能够消除烦恼的;还有人赞美“志同道合,情趣相投”,可以优势互补的。但更多人对“不弃不离,同甘共苦”的妻子,都会无一例外献上发自内心的敬慕和感激。回顾历史,中国封建专制约束女人的条律,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尽管这一逆来顺受的“贤妻”观被统治阶级宣扬了数千年,但反其道而行者却屡见不鲜,名存实亡的婚姻数不胜数。烈女秋瑾就是突出的一例,她拒绝恪守“妇道”毅然举旗反叛,成为倡导女权解放者的先驱,后因参与推翻满清政府的革命活动惨遭杀害,成为追求自由独立女性的楷模。现代革命的“贤妻”观,当是“夫人加战友”模式,周恩来对邓颖超的一往情深之所以经久不衰,就因为两人不仅志同道合,而且同甘共苦。生长在新世纪的年轻人,普遍憧憬有一个美貌、能干的妻子,既有姣好的外表又有贤惠的内心,能和自己同心协力共创美好未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了养儿育女、望子成龙阶段,加上人生坎坷和事业挫折,更多男性对“贤妻”的认定,自然而然都会先看重其内在品质,而把外貌优势放在次要位置。对草根百姓而言,谁都懂得“居家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磨牙”的道理,大多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小事糊涂,大事清楚”,勤俭朴素量入而出,做一名称职的好后勤。时下有一句流行语:“好老婆是哄出来的。”笔者理解其中含义,不外乎 对妻子要大力表扬,多说好听、顺耳的话,尽可能少批评或不批评。其实这种相处“策略”并非对谁都适用,凡是一心一意甘愿为家庭奉献真情的妻子,骨子里已生就了一个“贤”字,任何做丈夫的都不能不为之动容。《家有贤妻》的作者与妻子相伴了半个多世纪,据说每次公开对她表达赞许和颂扬,都会招来她的埋怨,并一再告诫:“不要再写了,免得惹人笑话!”可以肯定,与这样的妻子相处,任何假意“哄骗”或讨其欢心的聪明伎俩,都会不攻自破,因此,他只能把妻子点点滴滴的挚爱都积蓄在心。之所以有朝一日激情难抑突然迸发,一幕幕往事真切再现,皆因感情的库容业已饱和,被夜半哭声和“要是我先走了,你怎么过”这句掏心话掀起的巨浪,冲决了常年固守的闸门。
作者的贤妻叫淑芬,一个很平常也很大众化的名字,一位地地道道的洛阳女性,和作者喜结连理已有58个年头,如今也是耄耋之身。上世纪50年代,他们的新房是“一间不足10平米的民居,只有一扇门、一个小窗户,室内潮湿阴暗,数九寒天,屋檐瓦槽下垂着排排冰柱。”当夜半归来的作者带着寒气钻进被窝,从梦中惊醒的她不仅毫无怨言,还“一把将我的双脚搂入怀中,任我怎样拒绝都不肯放开,直到我安然入睡,脚被暖热……”当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她每天上下班、去铁路货场取货、接送孩子、给孩子喂奶,下班再火速赶回家做饭,一共要步行15公里。为了做到工作、哺乳和给丈夫做饭三不误,她必须一路慢跑,而且上班从未迟到过,不耽误评先进,工作仅一年后就加入了共青团,后来又入了党。产下女儿才3天,她就急着回到家中,使得“正准备给她做点吃的送往医院”的丈夫“顿时愣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接着她若无其事地“和好面,拿起擀杖就擀起来”,面做好了“先是一口一口地喂儿子吃,然后自己也吃了几口”……有了3个孩子之后,“一家5口的吃穿用度,柴米油盐酱醋茶,身上穿的,床上铺盖,全由她一个人默默操持”,从不让作者插手。
独自从七八百米外的粮店把50斤面粉扛回家,刚进大院就顺腿淌血,到医院检查才知流产了,很久过后才对作者淡然谈及。为照顾突发重症的母亲,她白天上班晚上在医院陪护,繁忙之余还要料理家务,致使劳累过度引起阑尾炎发作,竟然没告知作者独自一人去做了手术……显而易见,以上这些看似琐碎的生活片段,处处都渗透着她对丈夫和儿女们的挚爱,这种涓涓细流的真情,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几十年如一日滋润着家庭的每一个成员。然而,这位深爱着丈夫和儿女的母亲,却又在丈夫升迁、儿子就业和改善家庭居住条件的机遇面前,默认和支持丈夫一再谦让、放弃的“傻冒”做法,且埋下了严重的“经济后遗症”隐患。数年后,因等不来招工指标而不得不到集体单位就业的儿子,虽然顶替提前退休的母亲到了全民单位工作,但工龄、工资、福利分房等,都只能甘当他人的“尾巴”。在事关儿女前途和家庭利益的抉择时,作为共产党员的她可谓“夫唱妇随”,不以一己私利为重,始终毫无保留地支持丈夫的工作。这种识大体顾大局的举动,不仅是对丈夫的信赖,也彰显出这位自强不息的慈爱母亲,同时拥有高尚的情操和博大的胸怀。这和当下某些党内高官身边滋生出的“夫人干政”、“亲属敛财”和“家族腐败”相比,是何等强烈的反差!作者讲述妻子之“贤”,通篇不见浓墨重彩,也没有华丽辞藻,只是轻声细语娓娓道来,披露的大小事件可信可叹更可敬。古话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作者的贤妻之所以如此珍爱他乃至这个家庭,也是对作者“心疼她,为她发愁,担心她吃不消”的加倍回报啊。我赞美这位来自大众苍生的贤惠女性,更为这位出自我的第二故乡的洛阳母亲感到骄傲。衷心感谢像淑芬一样千百万可亲可敬的“贤妻”们,是她们用涓涓细流般的情和爱,激励自己的丈夫和儿女成为各行各业的精英和中坚,我们的祖国才有今天的强盛和安宁。(作者系“苍生杯”征文评委 中国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