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西瓜》
樊济辉
1979年刚分责任田的时候,大家都还不懂得搞高效农业,只是一门心思种植粮食作物要先解决温饱问题,一年到头总是玉米、小麦,偶尔种一点棉花用来装被子或者纺线织布,种一点大豆或者油菜用来榨油供自家吃用,别的就很少种了。
这样连续过了两年,大家也都苦熬着。终于,我们生产队的老队长脑子活络了,他跟几个上年纪的人反复商量之后,决定动员大家种西瓜,村子北边那块地大约八十亩,方方正正,地势平坦,离机井也不远,比较适合用来种西瓜,大家就选中了那块地,这其中也有我家三亩地,而且正好处于地块的正中间,于是,我家也参与了种西瓜。1981年春天,各户参与种西瓜的村民都早早腾空了土地,准备留作春播西瓜地。
对于种西瓜,尽管大家热情挺高,但是没一个人会种。后来,老队长他们从山东请来了两位种瓜师傅,我们村民们都尊称他们为“瓜匠”:一位岁数大点的姓刘,另一位姓什么大家有争议,他自己说“姓qin(音)”,但是他的口音“秦”“陈”一个音,他又不识字,那时候又没有身份证之类的证件,于是,大家有叫老秦的,也有叫老陈的,反正咋叫他也都答应。不过,四年之后,他们临不干了要走时,我们攀谈时听他说,他跟隋唐时山东好汉秦叔宝一个姓,我才知道他其实是姓秦的。
瓜匠老刘和老秦来了之后,生产队立即组织参与种瓜的农户积极配合,每家出一名劳动力跟着他们犁地、平地、打埂、育苗,我们家因为父亲在外地工作,除了母亲和姐妹们,只有不足12岁的我勉强算作劳动力参加了。
老刘和老秦干活很认真,领着我们把地整得溜平,土块耙得粉碎,地里甚至都很少有比普通馒头大的坷垃块儿。瓜苗长出来了,瓜匠们手把手教我们剔苗、拔草;瓜蔓拖秧了,又教我们把瓜秧轻拿轻放朝着一个方向摆成横向,据说是这样有利于瓜秧定向生长,且不互相缠绕;瓜秧长长了、开始发杈蔓了,瓜匠就教我们掐杈、打头儿、压蔓;瓜秧开花了,就教我们辨别果花和“诳花”。终于有一天,开始“座瓜”了,一个个乒乓球一样大小毛茸茸带着淡淡的条纹的小瓜结在瓜蔓上。
瓜匠们教我们疏瓜:一条瓜秧只留一只小西瓜,且要离根部不要太远,据说是为了便于瓜秧有足够的养分供给西瓜生长。瓜田里有了瓜,就得有人看护了:村民们给两个瓜匠在地块西南角和东北角用木杆搭成“A”字型的架子,上面盖上稻草苫,再罩上防雨布,就成了“瓜庵”,瓜庵里铺上床铺给瓜匠住,瓜庵口再以正方形布局立起四根木杆,上边用木棍连接起来,盖上树枝、秸秆,叫作“瓜棚”,瓜棚下支起锅灶,平时当瓜匠的厨房,阴雨天就在瓜棚下教大家学习种瓜的知识。各家也都在地头放一张木床,用两根细竹竿固定在一侧的两条床腿上,再把竹竿压弯呈“弓”状倒向另一侧,用绳子一头系在竹竿上头,一头向下拴在另一侧的床腿上,把一整张苇席蒙在两三根竹竿撑起来的斜面上,席子上罩上塑料布,就成了“窝弓”,我们就在窝弓下边的木床上睡觉、看护瓜田。
西瓜在一天天长大,我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每天都兴致勃勃地在瓜田里忙活,我除了上学,课余的时间也大都呆在瓜田里,甚至作业也是经常拿来在窝弓里写的。之后的四年里,我们的瓜田里发生了不少故事:
吃瓜:西瓜陆续成熟了,瓜匠们教我们用手轻拍西瓜判断成熟度,为了检验西瓜成色,瓜匠们还要尝尝各家的西瓜,出于公平起见,各家都从自家地里挑拣最早成熟的西瓜,摘来的西瓜多了,大家就都想尝尝,于是就有了吃瓜比赛:有时比赛看谁吃得快,有时比赛看谁吃得多。邻居大水爷吃瓜很有一套:他可以用嘴的左边吃瓜,从嘴右边吐籽,活像脱粒机一样,居然可以嘴不离瓜将整块西瓜吃得只剩瓜皮。我则学会了吃西瓜不吐籽,连瓜瓤带瓜籽一起嚼碎咽进肚里,一直到今天我还是这个习惯改不掉!
我还喜欢用勺子吃西瓜:挑一个中等个头的西瓜,用不锈钢勺子在瓜皮上旋转着挖开一个鸡蛋大小的洞,从这个洞里用勺子掏瓜瓤吃,整个瓜都掏空了外壳还很完整,再把掏洞的那块瓜皮扣在洞口,俨然还是一个完整的西瓜。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把一个这样的西瓜壳灌满水,再扣上那一小块瓜皮,放在大路上,我们就躲在路沟下的草丛中看热闹,“嘚嘚”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是老队长旭爷赶着马车飞快地由此经过,随着一声急促的“吁”声,一阵紧急刹车声音刺耳,旭爷跳下马车跑到西瓜旁,看看周围没人,抱起西瓜转身跳上了马车,西瓜壳里的水呼啦一下洒出来,溅湿了马车和衣物,气得旭爷恼羞成怒,把西瓜壳狠狠地甩到路沟里,赶着马车边骂边跑。我们则猫在草丛里捂着嘴笑得肚子都痛了。
偷瓜:我们各家都有人在瓜田看瓜,看瓜的人总想保护自己的瓜,又想尝尝别人家的瓜,于是,大家彼此互帮互防,关系很微妙。邻居山岭家的瓜地里长出一个巨型西瓜,瓜匠推断这个瓜肯定特别甜,于是,大家天天都惦记着山岭家的这个大西瓜。山岭为了保护这个瓜,干脆把窝弓搬到地里,用床把大西瓜遮起来,每天早上一睁眼,先要伸出脑袋看看床下的瓜还在不在。有一天,听说村里要放映电影《少林寺》,大家都十分兴奋,为了消除戒心,大家约好晚上一路同行回村里看电影,到了放映场地,大家等着山岭看电影入了迷,就互相示意悄悄返回瓜田,把山岭藏在窝弓床下的大西瓜摘下来吃掉了,结论是——果然非常甜!然后,大家又若无其事地返回去看完电影和山岭一路回瓜田睡觉了。第二天一早,山岭醒来发现大西瓜丢了,站在窝弓前边腆着大肚子骂了一上午,参与偷瓜的几个人自知理亏,都臊得不好意思吭声。
那几年,我们生产队种西瓜出了名,十里八村都知道“河东西瓜”,来自县城或者更远地方的瓜果经销商经常会开着货车来到我们的瓜田成批购买西瓜拿回去卖,瓜园里人头攒动的季节是我们收获希望和品尝快乐的时节。那块瓜田也是我们体验农业生产、享受幸福生活的乐园。
1985年,我考上高中以后必须得住校了,家里没人看瓜田,我家就不再种西瓜了,其他各家也陆续不再种西瓜了,瓜匠老刘和老秦也回山东老家了,“河东西瓜”这个名号从此销声匿迹。
时光倏忽过了三十多年,现在每次我从那块种过西瓜的田地旁边的路上经过,还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种西瓜那几年的诸多趣事呢。
【作者简介】樊济辉,笔名今夜星辰,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市诗歌学会副秘书长,新乡市诗词学会理事,作品有长篇小说《青春铸盾》、格律诗词集《时光的脚步》等。联系电话:13937359228(微信同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