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口院》

   樊济辉

        我小时候的农村，因为农业生产的主要劳动力是牲畜，所以，每个生产队都会有一处颇具规模的牲口院，用来饲养役用牲畜，有的地方叫饲养院，我们生产队里的牲口院就是这样的典型。

        牲口院离村边的小河不远，取水方便，大约占地十来亩地，有一排十多间北屋是圈舍，圈舍按马驴骡牛等不同畜种分开成几大间，每个大间都是门在中间，进门两边是相对着的两排料槽，对着屋门的这间屋子散放着用铡刀铡成碎段的秸秆，这是喂牲口的草料，两排料槽外各有一口大缸，叫淘草缸，干草料饲喂前要先在盛满清水的淘草缸里淘洗一下，去除一下泥土和其他杂质，然后用淘草叉捞出来散在料槽里饲喂给牲畜。一般每一个大圈舍饲养十来头牲畜，配备一名专职饲养员，饲养员是要睡在圈舍里的，为的是夜晚给牲口们添加草料和饮水。院内另有四间西屋是饲料仓库，存放着铡好的秸秆草料和榨过油留下的豆粕、菜籽粕和从酒厂买来的酒糟（这几样都是给牲口提供蛋白质营养的精饲料）；院子里还有一处积肥坑，大概三十来米长、七八米宽、约一米深，全部是用水泥硬化起来了，占了院子的相当一部分，积肥坑里通常都是从各个圈舍里清运出来用于沤制厩肥的牲畜粪便。那时候很少能用得起化肥的，用一些氨水就算是高级货了，这些厩肥几乎就是使生产队集体土地保持地力的所有肥料了：秋冬季耕地前把厩肥施到田地里再用犁铧翻到地下就是底肥，春天、夏天把沤熟的厩肥撒进田间就是追肥。积肥坑周围的场院平地上，竖着大小粗细不同的木桩，是用来拴牲口的。

        牲口院里有四个饲养员：江爷是我爷爷的叔伯弟弟；叙爷是我们同族的，跟江爷平辈；扎爷比江爷、叙爷高一辈，其实我们也是同族，他的辈分跟我曾祖父同辈，只是出了“五服”没孝礼了；还有一个就是疙瘩爷，他额头上长了半个核桃大的粉刺疙瘩，街坊邻居辈分低的人都这么称呼他，疙瘩爷也比我爷爷高一辈。他们四个人年轻时都曾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每个人都是一肚子奇闻轶事，讲起来滔滔不绝，听得人如痴如醉。他们平时在牲口院里则分工明确：轮班挑水、拉土垫圈、铡草、喂牲口、遛牲口、起厩肥、值夜班。

        我平时很喜欢去牲口院里玩，因为在那里不光能看到肥硕的牛马驴骡，还能听饲养员们侃大山讲故事，饲养员们也很喜欢我去那里玩，因为我通常都是抱着家里的半导体收音机去，我们可以一起听刘兰芳播讲的评书《岳飞传》、《杨家将》，还有许多他们都很喜欢听的戏曲。

        那一年夏天，有一批退役的军马下放到村里，我们生产队分了四匹，一黑一白两红，个个高大健壮，后胯上还烙有编码，尤其是刚来的时候公社里给每一匹马都辔上了新笼头，还戴着崭新的红缨络，看着就惹人喜欢。我们几个小孩儿为了看退役军马，一有空就往牲口院跑，我很想骑一骑退役军马，江爷担心我的安全，死活不同意我骑马。

        那天，我趁着江爷套车去县城拉酒糟的空儿，偷偷溜进牲口院，缠着扎爷牵一匹军马给我骑，扎爷拗不过我，就叫我先搁院里等一会儿，等他把六头大牛牵出来拴在牲口桩上就去牵马。我穿着短裤，还穿着几天前爸爸刚从新乡给我买来的红汗褟儿，脚上穿着一双绿式鞋（解放鞋），在院子里一边闲逛，一边看着扎爷从牛圈里往外牵牛。当扎爷牵出第三头大牤牛时，我就觉着有点不对劲儿，那牛不肯跟着扎爷走，而是频频扭头盯着我，正当我纳闷儿时，那头牛一甩头，竟然把缰绳从扎爷手里挣脱了，转身朝我跑来。扎爷缰绳脱了手，无法控制大牤牛，只得大喊：“孩儿啊，快跑！”。我一看形势不妙，撒腿就跑，由于不少牲口桩上都拴了牲口，挡住了我往外跑的路，我只得绕着积肥坑跑，那头牛在我身后紧追不舍。跑了一圈，没能甩掉那头牛，我就继续绕着积肥坑跑；跑了第二圈，我的体力下降了，不但没能甩开那头牛，反而被它逼得更近了！我边跑边回头看，那头牛脑袋上两支硕大的牛角挺着，闪着黑黝黝的寒光，吓得我都不敢想象它追上我会有什么后果。

        扎爷可能一开始没发觉危险，反而有点好笑，站在那里咧着大嘴傻呵呵地看着，后来看到大牤牛对我紧追不舍，就有点着急了，拿起扫帚驱赶大牤牛，那牛根本不理会他，仍然盯着我追。我有点跑不动了，脚下速度逐渐减慢了，牛离我越来越近了。忽然，扎爷好像想起什么来了，急忙朝我喊：“孩儿，快脱下红汗褟儿扔了吧！快往积肥坑里跳…”我心里不舍，可又不得不按他说的做，就边跑边脱下红汗褟儿顺手甩出去，正好落在一根不很高的牲口桩上，我则借着大牤牛愣神儿的功夫，飞身跳下积肥坑，好在积肥坑里刚清过底，没有粪肥，我从积肥坑的另一侧爬上来，气喘吁吁地回头看去，只见那头大牤牛正在用头抵着那根牲口桩转着圈，试图把牲口桩弄倒，努力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没了脾气。扎爷这才凑到牛跟前，拾起地上的缰绳，把大牤牛牵到另一根桩上拴牢，又去把我的红汗褟儿摘下来拿给我穿上，嘱咐我以后千万别再穿着红衣裳来牲口院了，他说牛见到红色就会发疯的。

        一场意外闹剧有惊无险地收场了，我也没了骑马的兴致，怏怏不乐地离开了牲口院。自那以后，我就不再去牲口院里玩了，因为总担心保不齐哪一天又会把什么牲口惹疯了呢！【作者简介】樊济辉，笔名今夜星辰，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市诗歌学会副秘书长，新乡市诗词学会理事，作品有长篇小说《青春铸盾》、格律诗词集《时光的脚步》等。联系电话：13937359228（微信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