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奈的青黄不接
“青黄不接”,是说上季收获的粮食已吃完,长在地里的粮食还是青稞,两季粮食接不上茬的意思。
上世纪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初,我们国家建国时间还不长,还很不富裕。使用的是计划经济体制,吃的是“大锅饭”。农村实行的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集体所有制。土地上长出的所有作物,均是按工分多少来分配,农村老百姓的吃穿住用医,都靠工分儿来支撑。舍此,任凭你本事再大,能力再强,也弄不来一粒米,收不来一棵菜,全有生产队包管吃喝拉撒睡。
每年六月份生产队麦收后,按每家人口分配些“接口粮(维持基本生活的粮食)”,然后再根据工分多寡分配“工分粮”。要是遇上好年景,每人能分配百八十斤小麦,如遇上赖年头,每人也就能分个三五十斤,最少的年份,每人分得“麻雀舌头状”(指天气干旱,麦粒灌不饱浆,麦粒酷似麻雀舌头)的小麦不足10斤。这10斤“瘪足”(指颗粒不饱满)的小麦用“一风吹”磨面机打粉,除去消耗,所剩也就九斤左右(用这种方法加工出来的面,在过去叫“一箩到㡳的黑面”,现在叫“全麦粉”,除口感差一点外,据说对身体很有好处。)这九斤左右的麦粉,一日三餐都要用它打理,饭量小点儿的能吃个十天半月,饭量大的不到一个星期就全部报销了。我们家有两个男孩子,属于“半壮小子,吃死老子”的主儿,分得的粮食也就够维持一个星期左右。
读者们算一下,六月底分到这么点儿粮食,到了八月中旬了,早就刮光吃净啦。那时我年纪小,不知道父母是怎么养活我们兄妹三人的。不知道父母作了多少难,受了多少治。
今天想起来,我常常看到母亲在厨房捶足顿胸、自责自骂,甚至打头掴脸,有时泪流满面,有时嚎啕大哭。我真的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因为我早已为人父母了,“要知父母恩,怀里抱孙”呀。那是因为她老人家难,是在为孩子们缺吃少穿日子艰难,而她又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她老人家是一种无奈的“自我惩罚”呀。
老天爷阴沉着脸,也不知愁从何来,一直“泪流不止(指连阴雨)”。院子里长满“青苔”,街上泥泞不堪,房顶早被雨水浸透,像筛子一样四处漏水,屋里没有哪一块儿是干燥的。真乃是“破房偏遭连阴雨,漏船又遇顶头风”。那时当地人文化不多,似是想不起也说不完整这句话,就用“破房子漏锅,黄孩子病老婆”来代替。今天我想说,房子破能凑合住也可以,锅漏也不打要紧,要命的是漏锅里只有清水,且没有粒米下锅煮成粥,大人孩子焦虑心乱呐。可这乱只有焦头烂额,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怎么也乱不成“一锅粥”啊,若真乱成“一锅粥”了,也可“稀粥灌大肚,清汤也充饥呀”。
外头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平房顶通过“瓦口”(当地人对平房顶排水口的称谓)排到院子的砖面上,无休止地发出“啦啦啦,哗啦啦啦啦”的声响。本就饥肠辘辘的我们,听着这种没有节奏变化且十分枯燥的“音符”,似乎又把肠胃的粘膜刮去了一层。
这时,就听着娘在厨房里叫了一声我的乳名儿(瓶儿),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娘颤巍巍却带着哭腔说:咱晌午吃啥呀。我赶忙跑到了厨房。又见他老人家满面愁容,两行清泪扑簌簌地落到了地上。
娘把我拉到存放米面的瓦缸跟前说:瓶儿,你看,你看看这几口缸吧。我垂下眼帘瞅了一下,每口缸都“张着嗷嗷待哺的嘴,本就溜圆的缸肚,似曾也饿的前腔贴后腔,甚至连缸皮也变薄了不少”。真可谓是:判断谁家穷和富,你到家敲敲盛粮食用的缸就不言自明了。敲击发出“啪嗒啪嗒”声,说明仓禀殷实,生活富足;如果发出清脆的“当郎当郎”声,说明缸体见㡳没有粮食,那个年代没粮食,不受穷就奇怪了。咱们说“穷的丁当响”,一定意义上是否通过敲击农家盛粮缸发出的声音,说明一定的道理呢。
娘看着我说:娘本来就没本事,是“百铁无能的人”,可俺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土打不起来墙啊”!没有一粒米一把面,让娘拿啥做晌午饭呢?说着就又大哭起来。我似乎都懂啦,情不自禁地跟着娘也哭了起来,弟弟妹妹也都跟着哭了起来。只哭的天昏地暗,两眼肿胀,悲痛踉跄。外面的雨水遍地流,屋里娘四个的泪水淹没了双眼,把脸厐冲刷出了“好几道沟”。那种委屈,那个绝望,上够不着天,下踩不到地的无可奈何,只有通过哭来发泄。因为不仅生活上缺吃少穿,而且父亲又被“造反派”非法关押、“专政”、批斗体罚,真是“疮上撒盐,雪上加霜”啊。
面对这种没有人间烟火可食的日子和眼下这个场面,我也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力量,仿佛听到一种声音在说:挺起来,眼泪是救不了亲人的!去吧,去找吃的吧。
我抬起泪眼对娘说:您要觉得难受,就打我一顿吧,我也替您感到难。娘听到这些话,一下把我揽在怀里,哭的更伤心了,只觉得她老人家滴滴热泪洒在儿子的头顶上。又嚎啕了一个年景……还是我先想起了个办法:咱都别哭啦,你们在家等着,我去挖野菜!说完,拎起篮子就冒雨跑出了家门,踏着齐脚深的泥泞,来到村东南的“石坷垃”地,把自己能认得的野菜连根拔起,(因为雨水把地浇得很松软,很好拔起这些野菜的根),什么“补补丁”、“轱辘葱”、“刺角菜”什么的,功夫不大,就收拾了一篮子。然后用胳膊拐着篮子,咧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艰难地回到家中。
娘见我那“落汤鸡”般的窘迫之态,心疼地接过篮子,忙让我换上干衣服,一面帮我换衣服,一边表扬我吃苦耐劳能干活儿。娘用这篮子野菜做了三顿烩菜汤。就这样几乎天天如此,直到秋粮下地。
文尾处,俺怀着感恩的诚挚心情,在俺家穷的揭不开锅,全家老小不得不把嘴“吊起来”,度日如年的艰难时光里,白沙村的小姨张琴凤给过30斤谷子接剂过我们;本生产队邵同堂伯伯给过20斤玉米救过我们的急;下流泉村的舅舅张立文隔三差五就买油条给我们吃。还有好几家邻居冒着被扣上“与走资派同流合污”的风险,到家给我们宽心释怀,精神支持……为俺爹娘顶着压力活下来,发挥了重大作用。这些慈悲为怀,板荡真情的好人们,碍于情面,只能留记于心口传子孙万代了。
……
这几天,北方一直在下着连阴雨,勾起了自己上述一小段儿时的回忆。与大家分享。
山里布衣闲笔
编辑:孔建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