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水井》
樊济辉
记得我十岁以前,村民们家里的水都还是从村里仅有的几口水井里用铁桶打上来挑回家里吃用的,水井离家一百多米远,通常都是母亲去挑了水回来储存在水缸里,后来,姐姐长大了也挑了几年水。那时候我家平时五口人吃饭,加上洗衣服用水,再加上后来我家给生产队养的几头年猪和一匹马,用水量确实挺大的,母亲和姐姐每天挑水的辛苦可想而知。
到了我上初中的时候,村里开始有农户在家里打压水井了,父亲放假回到家,心疼母亲和姐姐整天耗费体力去水井里挑水,就花了几百块钱在院子里打了一眼压水井,使得家里用水变得既方便又卫生了。据说,当时黄河上的“虹吸工程”每年都会抽取黄河里的水供给我们沿黄县乡使用,农村的沟沟汊汊里到处都是水,并且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我们村西头的文岩故道形成的“河泊”里长年都有水,每当丰水季节,“河泊”里的水甚至能有两三米深,简直就是我们临河各村居民的戏水天堂!河里长年有水,使得周边平原地域的地下水位都比较高,只需用小型钻井设备在地面打下去十来米深就能找到稳定的储水层,把直径一寸左右的硬质塑料水管顺着打好的竖井插入地下当井管,管头下端用麻和棕之类的辅料缠扎结实当滤管,在地面上安装固定好一个压井架,压井架上有直径较大点的“压井筒”,“压井筒”里是一根铁杆,铁杆下端是一块铁花盘,再把几层胶皮剪成的“皮碗儿”固定在铁花盘上,“皮碗儿”的大小正好可以跟井筒形成密封垫,铁杆上端连接着压力杆的上端,压力杆接近上端的位置由螺丝和轴承固定在压井筒上方的铁架上,另一端就是“力臂”。压水的时候,我们把压杆的“力臂”向上抬,另一端连接着的铁杆就会向下压,把带着“皮碗儿”的铁花盘向下压,井管里的水在压力的作用下从“皮碗儿”与压井筒的缝隙中涌入压井筒;然后我们把压杆的“力臂”向下压,另一端牵动铁杆向上提升铁花盘,带动“皮碗儿”恢复密封状态,从而把压井筒里的水提升到位于压井筒中上部的出水管里流出来,这样就可以取到干净清凉的地下水了,由于压力杆上有轴承,压水一般还算轻松,有时候,像我一样大的的小孩儿也可以轻松压水呢。每当看着清亮亮的水从压水井的出水管里汩汩流出,我们的心情兴奋得简直就要迸发出歌声咯!时不时还会直接用手堵住出水管口,把嘴凑上去,从指头缝里吮吸凉丝丝的压井水,那份幸福感受,是一串串童年时光里最甜美的记忆符号……
后来,人们逐渐掌握了压水井的原理,就改进了原来的设备以适应不同的工作环境:邻居家的菜地距离水井不远,但是水井边却没有通电,没法接电动机抽水,他灵机一动,把家里的压井架卸下来拿到水井边固定好,下边接上一段硬质塑料水管插到水井里的水中,再在出水管口套上一段足够长的塑料管通到菜地里,人站在水井边压水,水井里的水就源源不断地流进菜地了,比打水、挑水浇菜省了不少气力。我三叔在文岩渠边上承包了一座砖窑,专门烧制蓝砖蓝瓦,每当窑里的砖瓦快要烧好时就该着急了:因为烧蓝砖瓦必须得“洇窑”,也就是在窑里的砖瓦都烧透了的时候用水洇一遍,砖瓦在水和火的作用下产生窑变呈现蓝色。那座砖窑在文岩渠河堤外边,比河堤高出十来米,河堤向下去三十多米才能到河水边,每次取水都要靠人从河里打出两桶大约八十斤的河水挑在肩上,沿着四十多度的陡坡爬高五十多米,才能到砖窑顶上“洇窑”,因此,每次“洇窑”都要请很多青壮年劳动力一趟趟地从河里挑水,既多出工钱又得管吃喝,时常令三叔这样的窑主头疼不已。后来,有人给三叔出了主意:在砖窑顶上固定一套压井架,下端接上硬质塑料管通到河里,人坐在窑顶抽着旱烟很轻松地就能把河水引到窑顶“洇窑”了,一般只需要两个人轮流压水就能供应“洇窑”用水了。我的几个好朋友凭借着这项简单的打压水井技术,相约一起带着设备和材料“走西口”,远赴新疆给当地人打压水井,他们几个在广袤的南疆盘桓了好几年,打了不计其数的压水井,既为当地人解决了吃水用水难题,也挣到了自己人生中相当丰厚的“第一桶金”。遗憾的是,我家所在的豫北平原上的村子里用压水井的幸福时光大约持续到1996年前后,据说是因为黄河上的“虹吸工程”废弃了,沿黄乡镇的河渠沟排失去了稳定的水源,逐渐枯竭直至干涸,没有了地表径流水源补给,农村灌溉只好依赖井水,多年以来的地下水无序开采致使地下水位频频下降,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不到十米下降到现在的三四十米以下。地下水位的不断下降,又使得利用真空抽压原理取水的压水井逐渐“力不从心”,到后来彻底失去了取水能力而惨遭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大功率电动机驱动的潜水泵从几十米、甚至数百米的“机井”、“深水井”中掠夺式地抽取深层地下水,只是不知道,那些深层地下水是如何实现水源补给的。压水井,这种简单而又实用的农村取水设备的发明和普及,曾经造福了亿万民众,而它的“出局”则体现出农村人居环境的巨大变化和恶性循环:地表径流次第消失,导致地表生产和生活废物难以很快稀释和降解,从而形成污染源,反过来又污染了雨水,扩大了污染面积;而失去地表径流补给的地下水在大规模无序开采和破坏的过程中不断下降,使得近地表的储水层逐渐失去储水和过滤功能,无形中又加剧了水资源的紧张形势。如今,压水井设备俨然已经成了“老物件”,跟当年的童年时光一起融入浩如烟海的记忆中去了。
【作者简介】樊济辉,笔名今夜星辰,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市诗歌学会副秘书长,新乡市诗词学会理事,作品有长篇小说《青春铸盾》、格律诗词集《时光的脚步》等。联系电话:13937359228(微信同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