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11月7日。今天是一个让人感到寒意的日子,一个让我心冷的日子,一个让我心痛的日子。 二十年前的今天,2000年11月7日,北京,通州,潞河医院,下午五点多,医生从抢救室出来,告诉我们,母亲已经走了!妈没了,我和二哥姐姐三个人冲进ICU,我的泪止不住流,十一回家,因为买房的事,匆匆离去,没想到竟成永诀,在医院三天医生不让进去探望,我只从门缝里看见母亲在床上坐着,没说最后一句话,没见最后一面。母亲仙逝后,我一直懊悔着,母亲在ICU,我为什么不冲进去呢,就是说一句也好呀,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三个月没缓过神来,直到过了春节,在没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场,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
母亲没有文化,母亲是一个漂亮、善良、坚韧而智慧的人。
母亲老爱说:我这辈子就是着急受累的命,还真应了,看来有些话不能说,宿命。
母亲的一生是凄苦一生。
母亲是邻村双埠头村人,姓耿,解放后起名耿秀荣。
姥姥姥爷育有一子二女。舅舅,脾气火爆,曾经被国民党抓兵,因为怕死当了逃兵,解放后在通州北关综合厂上班,舅舅对我妈这个小妹妹还是很惦记的,也就是惦记而已;大姨嫁给小营村胡家,泼辣能干,大我母亲15岁,大姨很能干,58年大跃进的时候竟然累昏在工地上,曾经是北京市劳动模范,你到小营村问劳模没有不知道的,大姨好像不太会持家,解放前后生活都很拮据,吃了不少苦,我上学的时候,大姨还常来我们学校做忆苦思甜报告,做完报告回我家吃饭,我妈质问她,你说你穷的时候没人管,我没管你吗?大姨很怕小妹妹,一脸茫然、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挺可爱的。
或许只有童年,母亲才是幸福和快乐的。每当跟我说起她童年的时候,她脸上洋溢着留恋与幸福。
母亲的童年是快乐的。姥爷是做小买卖的,平日里没事就待在家里,姥姥说家里没钱了,姥爷就出去做买卖,一去可能就是一两个月,出去一趟挣的钱就够吃一段时间的,回来又待在家里,可见姥爷是个能干的人,也是容易满足的人。姥爷也常常买回水果,挑选整理后去卖,这个时候,母亲就可以随便吃。姥姥得了青光眼,双眼没有视力,早上姥姥给母亲裹上脚,姥姥一转身,母亲就给扯了下来,疼呀,姥爷也不说,可见母亲小时候有多么被娇惯,所以脚就没裹好,但以后的劳作的确少糟了不少罪。妈妈八岁那年,就有人上门提亲了,婆家就是张家坟的包家。
15岁那年,母亲和15岁的父亲结婚了。
在张家坟,包家是个殷实之家,吃穿不愁,父亲在家排行老四,这样的家庭规矩自然多。
母亲出阁之前没接触过农活,第一天下地的时候,母亲拿着锄头,不知道怎么干活,也没人过来教,母亲就跟在几个嫂子后面学。我大妈个子高,脾气暴躁,干活是把好手,我二大妈生性耿直,脾气急,要强拔尖,喜欢跟人干架,一言不合,就敢扑过去,我三大妈心智比前两位稍差,但也很霸道,喜欢传话,也说怪话。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公公斜楞了母亲一眼,哼哼了两声,吓得母亲也没吃好饭,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第二天,公公亲自到地里来了,公公看着熟练锄地的母亲,有点诧异,走到老大老二还有老三媳妇跟前,说,你们几个嚼舌根的东西,人家比你们干的好。母亲的确聪明,心秀,什么活拿眼一看就会干了,农村那点活,没有母亲干不了的,大哥结婚后盖猪圈,怎么也封不顶,最后还是找老妈,母亲还是半个大夫,有人上火,封了眼,母亲摘下豆角秧子,翻开眼皮,把糊在眼睛上的东西刮掉,用盐水冲一下,睡个午觉就好了,比去医院还快。什么事街坊都爱找母亲帮忙。
村东头有个碾子,母亲经常去碾粮食。每当我母亲干活的时候,总有人围着,包家别的人不在的时候,母亲就给他们每人一簸箕粮食,这事没人往外说。我大姨嫁给了小营,她家常常揭不开锅,我母亲约好了地点,就成袋子粮食偷偷给他们,有一次差点让我爷爷逮到。
1948年大哥出生,1951年二哥出生,1953年姐姐出生,1959年三哥出生,1963年我出生,姐姐和三哥之间我还有一个姐姐和哥哥都夭折了。
解放了,包家当年家境殷实却使家里所有人大祸临头,土改,四清,文革,贫穷和专政一直是我家的主旋律。说心里话,我们村的村民是很善良的,尽管我家出身不好,他们也善待我们家,我母亲教育我们感恩。那个年代,比我们家难过的家庭多的是,遭遇惨不忍睹。
我姐姐后边有个二姐,也是个乖巧、聪明的孩子。二姐四岁的时候得了骨癌,脚踝有个洞,烂了,走不了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连话都不会说了,而母亲却从来不带二姐去医院,因为没有钱。有一天,二姐冲着母亲啊啊叫,手指着东院,母亲明白了,就去叫东院的大妈来,大妈进来说,闺女想大妈了?二姐点点头,用手指着水壶,啊啊叫,母亲把壶拿过来,二姐摇着手,不要,大妈说,你让我去拿?二姐点点头,大妈过去把壶拿过来,二姐抱着壶喝了几口,头垂了下来。看着死去的闺女,母亲无可奈何,这是怎样的悲哀与无奈呀。
有一天早晨,我被吵醒了,看到屋里有好多人,他们正在往外抬我家的墙柜,这是在抄家。家抄了,晚上没处去,记得已经过了十一,有点冷,黑洞洞的天空,阴冷的北风,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四人和我姐在村里的泥土路上来回的走,这样会暖和些。一家的门开了,一个老奶奶伸出头,看看没别人,就把我们几个孩子拉近她家,我记得太清楚了,奶奶说孩子太可怜了,老奶奶点上煤油灯,抱出几条被子给我们盖,母亲去哪里了,我不知道。第二天早上我们又偷偷的溜出来老奶奶家。这样日子度日如年。10天,没饭吃,没地住,帮助我们的有好几家,母亲一直叮嘱我们,记住在最困难的时候人家帮助过我们。
没有饭吃,没地住,没人敢跟我们说话,我爸爸替已经85岁的富农爷爷批斗扫街,二大妈脾气火爆,这个时候难免被人找茬,二大妈感觉实在活不下去了,喝了耗子药,母亲心里也憋屈,这没吃没喝没地住的日子怎么过,也想喝,可看着这几个孩子,自己死了,孩子怎么办。没有眼泪,没有委屈,只有无助,无奈。
十天后,有了新政策,我们和同是富农的二大爷和他闺女住那三间土坯房,我们一家七口住东屋,住不下,就在窗户前搭了个小棚子,二大爷和闺女住西屋。文革是一场浩劫,比我们受苦受罪的家人很多。文革的问题中央有结论。我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我感谢政府,让我们活了下来。
1973年,政策松动了一些,我母亲去找大队书记李如申请房基地,说儿子大了,该娶媳妇了,李书记很高兴的批了一块宅基地,就是我二哥现在的房基地,我们自己脱坯盖起来三间土坯房。从二大爷那边搬出来了。后来又申请了两块房基地就是大哥和我三哥的房基地。
我经历了我家被抄家,我家盖我二哥那里的土坯房,我家盖现在大哥的房子,我家盖二哥现在住的房子,我家盖我三哥的房子,我大哥搞对象结婚,二哥搞对象结婚,我姐姐搞对象结婚嫁人,我三哥搞对象结婚,而这一切都是我母亲在操持。操劳使母亲身体很瘦弱,经常病倒起不来炕。
那个年代,一个富农的孙子要搞一个对象的难度可以想象。感谢姚四叔四婶,是他们帮我大哥介绍对象力量帮我大哥介绍对象。
大哥搞对象好难呀。大嫂子家出身也不好,家里的经济状况比我家还差很多,她家还有一个适龄青年待婚,于是提出女方从相亲、定亲到结婚所以费用包括女方的嫁妆都要男方出,成就继续,不成拉倒,反正女孩不愁嫁。应了,我母亲咬牙同意了,我母亲几乎把张家坟所有家都借到了,借钱给我大哥筹备婚事。大哥搞对象那年 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母亲的身体很弱,经常起不来炕,还强撑着,去照顾同样身体不好的姚四婶。有一天,我爷爷实在忍不住了,问我母亲,咱家这是把钱袋子倒提了着呀,没办法,不这样,能把大嫂子取回来吗。
苍天有眼,我二哥搞对象到结婚的费用也就是老大的四分之一。
大哥、二哥都结婚了。三年生了三个孩子,我母亲一个人哄三孩子,我一放学就看孩子,我母亲还要给他们做饭,两个儿媳妇没一个省油灯,妯娌之间打,还找婆婆闹,三孩子,我母亲生活在忙碌与受气之中。
姐姐出嫁了,家里少了个挣工分还帮母亲干家务人的人,姐姐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可嫁妆很少,至今姐姐心里仍然不舒服,姐姐抱怨母亲不公平。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政府宣布,农村不再有成分,不再有地主富农了,所有人都是村民了,这使我们家所有人政治上得到了解放,同时政府承认,文革抄家是错误的,所抄之物返还,由于房子已经没了,所以每间房赔80元钱,加之当时没收财物比如还有当年的一垛草共赔480元,母亲又勒令大哥二哥出200元钱,帮三哥盖起了房子,三哥也娶了媳妇。
我出生在那个令人窒息年代,长在一个贫穷压抑的家庭,而我的童年却是快乐,这当然要感谢母亲,母亲的善良、大度、睿智、坚韧让我崇拜和钦佩,她老人家没有把社会和家庭强加给她的不幸而转嫁迁怒到我们子女身上,想想我自己也会心情不好而发脾气,母亲教育我做人要规矩,要自强,要感恩,满满的正能量!
灾难终于过去了。但老人家晚年也没快乐几天,人生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无奈,无助。
我一直在想,母亲给予我的太多太多,60多了还帮我看儿子,还把孩子调理的健康,规矩,而我到底孝顺了老人家多少,感谢爱妻替我弥补很多。刚刚梦里, 我和母亲在一起,远方的小胖子也来了。闹钟把我从梦里惊醒,蓦然感到今天是和母亲分别的日子。假如时间可以倒流,我会努力孝顺母亲,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
想念母亲!2020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