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
樊济辉
我小时候在姥姥家住了好几年,对于姥姥家村子里的街道和地形非常熟悉,从来都不担心会摸迷路或者走错家门,平时也都是我自己吃过饭没事就去街里疯玩儿,不需要人看护,也没人欺负我,我就这样无忧无虑地享受着自己的童年生活。
那个村子挺大,人口多不说,住户分布的还很广,那时候那个村子从南到北就有好几条街,最令人称奇的是,村子中央区域居然会有一溜东西排列的荷塘,其实这些荷塘是连在一起的一个大荷塘,本村人都叫它“藕坑”,这个藕坑南北宽约七八十米、东西长约一公里,正好把村子一分为二地隔离开来,很整齐地分为南北两个自然村,中间的联系就是横跨藕坑的几条路,路下边就是连通荷塘水系的涵洞。由于水面大,水体深,虽然荷塘里长满了莲藕,但并不是每年都能清坑挖藕的,所以,荷塘里的莲藕长得格外茂盛,每当夏季来临,整个荷塘里硕大的荷叶迎风摇曳,一片碧绿,间或点缀的星星点点的莲花,景致之美,令人心醉。我在姥姥家住的好几年里,几乎每个夏天都会在荷塘边待很多日子,甚至不分昼夜,既是为了消闲避暑,其实也是贪恋荷塘里丰富的水产。
由于荷塘水量大,荷塘南北两岸的树长年有充分的水分滋养,长得都特别高大,尤其姥姥家所在的北岸一侧,不计其数的柳树和榆树生长在塘边许多年,树龄甚至远超时年六十多岁的姥爷,树身粗壮,有的树干还向着荷塘方向倾斜,形成蛟龙探海之状,春天的时候,我就时常沿着斜形树干爬到水面上方,向下伸手采荷箭、摘荷叶。
有一年,大妗在家养了几只小鸭,听说小鸭吃活食长得快,大妗就制作了一只“小扳网”,教我去荷塘边捕捞小鱼小虾喂鸭子,小扳网二尺见方,是用两根柳棍折弯然后交叉固定起来成为一个十字形扳网架,把一块二尺见方的尼龙窗纱的四个角结实地系在两根柳棍的四个顶端,再把扳网架用铁丝固定在一根稍粗一些的木杆上,捕虾的时候,就把小扳网的木杆架在荷塘岸边的树荫下,在扳网里放入碎馍屑或者吃剩的肉骨头等,然后把扳网沉在水面以下,我就坐在木杆旁边守着,等看到了扳网上方水面有虾米乱跳,就迅速扳动木杆,把扳网拉出水面,来不及逃走的虾米或者小鱼就被我轻松捕获了。我常常乐此不疲地整天坐在荷塘边捕虾,捞得多的时候小鸭子吃不了,大妗就挑拣一些用油炸了给家人们当菜打打牙祭了。每当此时,我都感觉自己很有成就感。
我生长在平原地区,小时候没见过大江大河,更没有近距离看见过大鱼,记得我见过比较大的鱼就是1979年夏天河水暴涨,大人们游着泳在水里下网,捞到了一条十三斤重的鲢鱼,四毛钱一斤卖给了正在我们村施工建提灌站的工地食堂,我觉得那条鱼的脑袋有碗口那么大。由于姥姥家村里的荷塘年多水深,也应该是有大鱼的。有一次,我照例蹲在塘边的石墩上守着小扳网,却迟迟不见有小鱼小虾来扳网里聚集,我很郁闷,双眼百无聊赖地在扳网附近的水里漫无目的地望着,忽然,我的眼光被吸引住了:水面以下大约半尺深的位置,有一双硕大的眼睛在望着我,每只眼睛都有鸡蛋那么大,一张碗口那么大的嘴巴微微开合吐纳着水泡,显然是一条大草鱼的眼睛和嘴巴,那鱼的脑袋差不多有洗脸盆那么大,鱼身斜向隐在水下看不到有多长。我既惊异又好奇地看着那条大鱼,大鱼怡然自得地自由呼吸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那鱼与我对视了十多秒钟,我想起了大人们常说的顺口溜“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拱青泥”,明白了迟迟不见小鱼小虾进入我的小扳网肯定是因为这条大鱼在这片水域活动把小鱼小虾吓跑了,正当我想着设法赶走它的时候,几个经常跟我玩的小伙伴吵闹着跑过来要看我的小扳网里是否有鱼虾,那条大鱼显然感觉到了不安全,就轻盈地摆动几下,原地转身飘然游走了,快得我都没有来得及看清它到底有多长的身体和多大的鳞片。不过,我完全可以断定,那是我在那之前见过的最大的鱼。我回到家跟舅舅说了此事,舅舅说,这藕坑几年没清坑了,里面很可能会有几十斤重的大鱼。
我平时在荷塘边捕虾,因为水深从来不敢下水去,所以,我没逮到过大一点的鱼,但是有一次,我却意外地捡到一条三四斤重的白鲢。那天下午,天气特别热,我依旧蹲在荷塘边捕虾,一群妇女们坐在离我不远处的树荫下乘凉聊天,几个小孩儿在人群边上嬉闹着。我有点疲惫了,身体斜靠在一棵大柳树上,眼睛不再盯着水中的小扳网了,而是在高高的树枝上寻觅着不停地鸣叫的麻叽嘹(蝉)。看过一圈,我收回目光,准备再观察一会儿小扳网,忽然,我从眼睛的余光里看到横跨荷塘的那条路面上有东西在不停地翻跳,白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亮光,我立刻意识到,那是一条从荷塘水中跃上路面的大鱼。我立即跳起来,绕过大树跑向荷塘中间的路,跑到近处一看,果然是一条一尺多长的白鲢,我弯腰抱起那条鱼,转身就往家跑。我一口气跑到家里,那条鱼还在我怀里挣扎着,我就把它放进了水缸里,然后,我回到荷塘边继续用小扳网捕虾。晚上回到家,大妗告诉我,我捡到的那条白鲢三斤半重,足够给体弱的小表妹熬鱼汤喝好几顿呢。
夏末秋初的荷塘,莲叶田田,一片生机盎然。莲花落尽,莲蓬高高地傲然挺立在荷塘上方,人们站在荷塘岸边望向荷塘中的莲蓬,艳羡之情溢于言表,却因为塘中水深,又有荷杆上的尖刺,任谁也不敢下水去摘取莲蓬。有一天,我正在看护着小扳网,忽然感觉到水中的荷叶丛中有动静,并且还伴随着“咔啦咔啦”似乎是折断荷杆的声音,我就紧张地站起来大声问:“谁呀?谁在藕坑里啊?你不出来我可叫人了啊!”其实,我是在给自己壮胆子呢。谁知道,片刻之后,真的有人从莲叶深处出来了,令人惊讶的是:那人居然是坐在大铁锅里漂在水中划过来的,他一边划水,一边还在腾出手来折断荷杆摘取莲蓬。他划到我面前的水边,从锅里抓起几个莲蓬扔到岸上,对我说:“别吆喝啦!给你点莲蓬吃吧!”说完掉转头依然坐在大铁锅里划着水向着荷塘深处游走了,荷塘里继续传出“咔啦咔啦”折断荷杆的声音。傍晚,我拿着那人给我的莲蓬回到家,告诉了舅舅,舅舅说,那是藕坑南岸的姓郭的那家人,他们每年都会下藕坑里采莲蓬。而我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坐着大铁锅采莲蓬的奇葩事儿。
冬天的荷塘,荷叶凋敝,荷杆干枯折断,一派肃杀景象,天气也越来越冷了,荷塘里甚至开始结冰了,我就不再去荷塘边玩儿了,感觉荷塘就此将陷入沉寂了。可是,忽然有一天,二舅兴冲冲地回到家说:“今年大队里决定清坑挖藕咯!”消息不胫而走,村民们欢欣鼓舞。进入腊月不久,村里就开始调来几台抽水机,堵上坑与坑之间相连的涵洞,一个坑一个坑地抽水、捞鱼,然后再组织挖藕。我那时太小,不太清楚人们挖出来的藕是拿回家还是交给大队了,反正,我看到大家说起挖藕都很兴奋。我的二舅当时年轻气盛,找来胶靴和皮裤,穿好后恐怕漏水,又在皮裤外边扎上一根腰带,他嫌大舅帮他扎得松,就自己在院子里一边蹦着,一边收紧腰带,直至勒不动为止。那天挖藕结束,二舅回到家揉着肚子直叫唤,他说腰带太紧了,站在藕坑里,脚踩到了藕却弯不下腰去用手薅,一下午也没挖出几根藕。逗得一家人爆笑不已。
离开姥姥家之后,再也没去过那片荷塘。据说,数年之后,荷塘水量逐渐减少,很大面积都成了旱滩。又过了若干年,听到有人说,荷塘大部分都被村民拉土填平变成了宅基地,再后来,就不再有关于荷塘的传说了。
【作者简介】樊济辉,笔名今夜星辰,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市诗歌学会副秘书长,新乡市诗词学会理事,作品有长篇小说《青春铸盾》、格律诗词集《时光的脚步》等。联系电话:13937359228(微信同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