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维肯的人生笔记(25)
|建筑工地见闻之三
文/一风
小八手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后,就回家慢慢调养了。我又回到了工地上。
一天傍晚时分,那个五大三粗的小头头在跟吴老头唠叨,说这个死老张,都回家一个星期了,怎么还不来上班呢,总公司领导明天要来工地检查,这楼都盖到两层了,我们的安全标语还没写好。听到这样的话,看着那个五大三粗一脸愁容的样子,我问他是不是要写宣传标语?他疑惑地问我干吗?我说,我在全国书法比赛中获过奖。他一听这话,愁容瞬间舒展开来,说那就你来写吧。
我跟着他去二楼的办公室。路上,他不时地对我说,只听说你在报纸上写过文章,倒没听说你还会写书法。我只是嘿嘿地笑着,显摆劲儿已在心里得到了满足。来到他的办公室,那八块大小一样的铁皮已用白漆漆好。我问写什么内容,他说,就写“安全第一,质量至上”吧。他一边回答我,一边嘟囔道,本来有现存的,也不知哪个王八蛋偷走了两块。这8个大字,我很快就用排笔蘸着红漆写好了。写排笔字(也称黑体字)还要感谢画廊老板,是他教我写的。当工人们将那白底红漆的8个大字固定在二楼脚手架上时,那个五大三粗的小头头一边咂巴着嘴巴,一边不住地摇着头说,比他妈的老张写的不知要好多少倍呢。

第二天上午,建筑公司的领导来了。我看到,那些领导在工地小头头的引领下走进了正在施工的大楼里。我和陈大牙继续做着从搅拌机到卷扬机之间送水泥沙桨的活。到了月底,小头头跟工人们结算工钱。轮到我时,他说得很详细,说一个月里15天在医院照顾小八手,按五块钱一天算;写了安全宣传标语再算5块钱,其余半个月按3块钱一天算,总共125块钱。陈大牙听了嘴巴里不禁啧啧起来:“乖乖,跟我一样是个做小工的,他一个月竟苦了我两个月的钱。”我也没客气,说还有5块钱稿费呢,共130块钱。看门的吴老头和做饭的王老头一听,说这都跟上正式工的工资了。一听大伙羡慕我,我的兴奋劲也上来了,说今晚我请你们喝酒。傍晚时分,家住郊区的工人都回家了,工地上只有陈大牙和两个老头。我买了一瓶白酒,买了几个凉菜,又买了一包大前门香烟,吴老头、王老头和陈大牙他们一边喝着酒抽着烟,一边夸我有出息。凉风习习的夜晚,在城市里的一个工地上,我享受着工友们对我的满满赞美。
到了秋天,天气渐渐地凉了起来。工地上为了赶工期,大家干得热火朝天。经过一段时间的工地生活,我已经喜欢上这个工作了。干活时只卖力气,不用苦思冥想;休息时说话随意,不担心哪句话会伤着谁。因白天干活累,晚上睡觉又特别香。更让我觉得开心的一件事,是工地小头头问我想不想学电焊工,还说如果学成了电焊工手艺,收入就高了。我当然乐意,毕竟电焊工是一门吃香的手艺呢。在小头头的热情引荐下,我跟着一位姓秦的女焊工师傅学起了焊工手艺。秦师傅家住郊区,因孩子刚上小学,每天下班后都要回家。为了尽快教会我,她抽空就教我如何焊接螺纹钢。每次她焊接时,我就拿着面罩看她焊条的走法。她一边焊接一边跟我说,焊接两根螺纹钢时如何对接的焊法。她还特别强调,焊接冷却后一定要用小锤敲掉焊渣,检查一下是否有假焊(指的是焊渣覆盖看不见焊缝,只有敲掉焊渣才能看出焊缝的融合度)。那时候,只要晚上不干活,我就找一些不用的螺纹钢,练习对接焊接法。经过一年的学习和实践,我已基本胜任工地上的焊工活了。

就在小头头准备按电焊工师傅的待遇给我结算工钱时,建筑公司来了一位干部,说负责宣传的那位老张退休了,从今天起,让我到公司工会上班。这意想不到的喜讯,让我整整一夜未眠。不眠的原因很多,一是不再做苦力活了,人得往高处走。二是到工会工作很体面,能穿上干净的衣服。三是工会不像工地,说话不能随意,做事也要三思而行。四是工会每星期上六天班,星期天休息,我能回家了。工地只有工期和楼层,没有星期天休息的说法,除非生病。想想也是,我到工地干活都一年了,都没时间回家看看。再说,母亲只知道我在画廊工作,以为我一直在轻轻松松的环境里上班呢。当然,这不能怪母亲,在回家过年时我也没说,以免她担心我。

离开工地,我生活里的乐趣少了很多。说白了,我很不适应坐班制的工作,觉得很不自由。很多时候,我会跑到工地上去看看昔日的工友们,看他们热火朝天的干活劲儿,听小八手的哐啷声,听陈大牙眯着眼睛被别人起哄时讲的各种段子,看那一大锅的大米饭,一大盆的白菜烧豆腐,想那个累了一天可以倒头睡觉的地方……当这种情景不时地激荡着我的心情时,另一个叛逆的想法在心里已然升起。
我向工会领导请了三天假,回到了读书时的中学,请班主任“走后门”给我写了一份毕业证书。在那个初冬季节,我毅然离开了在工友们看来可以转正的建筑公司工会,告别了母亲,穿上军装去当兵了。

作者简介:
一风,原名李业峰,江苏淮安人,退役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集《格桑花开》《生活暗示》《心里的那条河》《天空的眼泪》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