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维肯的人生笔记(23)
|建筑工地见闻之一
文/一风
我被保安公司开除后,很快找到了一个建筑工地的活。
在我询问工地招工的事项时,那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问我能做什么?我说,我是农村人,有的是力气。那个男人嗯了一声,吸了口烟接着跟我介绍起来。他说,如果会砌墙,一天五块钱;如果能带几个人包工,一天十块钱;如果你只是卖力气提小桶,一天最多三块钱。每天工地供一顿午饭,每个月交十块钱。对于工资我很满意,就是一天三块钱,除去吃饭,也比在画廊的收入多。我问他,有没有睡觉的地方。他哈哈大笑起来,说工地最不缺的就是睡觉的地方,你想睡工地,就跟陈大牙睡在一起吧。我问什么时候能来上班?他说明天刚好一号,就明天来吧。说完,他问我,那你到底能做什么事啊?我说,提小桶。听说我是来提小桶的,他转过脸,向二楼大声喊道:“陈大牙,你下来一下。”很快,那个叫陈大牙的人跑了过来。五大三粗的男人对陈大牙说,给你一个小工,晚上跟你挤一个窝棚。然后,他又对我说,从明天起,你就跟着他干活吧。陈大牙的两颗门牙向外夸张地伸展着,几乎包住了下嘴唇,眼睛又小,胡子拉喳的,面貌长得很难看。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样子,怎么跟着他干活啊,真倒霉。

工地上的活倒是简单,陈大牙带着我,先是教我把沙子和水泥按一定比例倒进那个简易的搅拌机里,然后,他把开关一开,搅拌机就开始呼啦呼啦地转动起来。水泥和沙子搅拌均匀后,陈大牙让我从工地上推来双轮手推车,将那搅拌好的水泥沙桨推到一楼处的那个卷扬机上,他再打开卷扬机开关,将那一车水泥沙桨送到各个楼层。由于两年没做体力活了,半天下来,累得我两个胳膊酸胀酸胀的。到了吃午饭时,看着一群人打着米饭和大白菜烧豆腐,随便地找个地方就蹲下来猛吃起来。糟了,我忘拿了碗筷。我傻站在那里,一时手足无措。陈大牙见我呆立在那里,问我怎么不吃饭,我说忘带了碗筷。听我这样讲,他把自己的碗筷送到了我的手里,对我说,你先吃。我太饿了,端起饭碗,就狼吞虎咽起来。两大碗米饭和一碗白菜豆腐下肚,我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好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吃饭了。饭后,我不知怎么就想起几年前吃了王大妈家的那碗青菜豆腐来。
午饭后,我靠在一根柱子上就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一阵声音吵醒,就听几个人叫陈大牙,说来一段吧。陈大牙说,光叫说,也不发烟。这时,有人给他扔过去了一支香烟。陈大牙又说,光发烟,也没人给点火。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叫小八手的人说,他妈的,段子还没讲呢,事情还就多呢。我听得直发笑,笑的是小八手说话的声音,可能是他的鼻腔有问题,说话时后鼻音特别重,而且还有回声,鼻腔里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来。其他人也许听惯了小八手的这种不利索的声音,并没有笑。小八手给陈大牙点好烟,又哐啷了一句:来段荤的,来段荤的,他妈的,好久没吃到荤菜了,馋死人了呢……这句话引得大家起哄起来。陈大牙眯着小眼睛,猛吸了一口烟,眼神在四处晃荡时停在了我的脸上。他说,今天来了个小兄弟,嘴上还没胡子呢,不能带坏了他。小八手又哐啷起他的嗓门来,他望着我,撇开嘴说,你看他什么不懂啊,哼……还……还带坏了人家。大家又是一阵笑。陈大牙说,那今天就跟你们讲讲葵花籽出礼的故事吧。

陈大牙说,在他们生产队里有一个叫葵花籽的小孩子,斗鸡眼一刻不停地眨巴眨巴的转,精明得要死。有一天中午,他妈妈拿着钱跟他说,今天你二表叔结婚,到他家出礼去。葵花籽不认识他二表叔家,也没见过他二表叔长得什么模样。他妈妈说,你到街东六队看哪家办事就知道了。葵花籽拿着钱就去了。到了街东六队,果然见到有人家办事,葵花籽不问三七二十一,到记账先生那里就掏钱记了账。没想到,记好账人家给了他一块白色的孝布。葵花籽明明听他妈妈说是二表叔结婚啊,怎么会给他孝布呢?他离开人群四处瞅了瞅,天啦,原来隔壁一家在办喜事。走错人家了,上错了账,怎么办?他身上只有五块钱,没办法,只能去要回来。于是,葵花籽走到那个记账处,跟人家说明情况。那个记账先生跟葵花籽说,退钱当然可以,但你们家的家长名字就要从账簿上给划掉。旁边收钱的那个人对葵花籽说,丧簿上的名字被划掉可不吉利啊。葵花籽一听,心里忐忑起来。这怎么办啊?他一时没了主意。
陈大牙说到这里,拿起身边的那个黑乎乎的大茶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又猛吸了一口烟。这当儿,大家忙问,那葵花籽到底怎么办呢?快说呀,快说呀,到底怎么办呢?

陈大牙笑了笑,欠了欠身,接着说。葵花籽再次离开记账地方,他想,把钱要回来不吉利,但他又不能回家吃饭。钱是花出去了,自然也要在外面吃顿大鱼大肉才对。要不这样,钱花在了隔壁这户办丧事的人家,那就到二表叔家里吃顿喜宴算了,反正他们两家门挨门,钱给谁家,饭在谁家吃,谁又能搞得清楚呢。再说,凡事都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们一定都是个大草包。
大家又七嘴八舌起来,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陈大牙哈哈大笑起来,说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都是个大草包啊……这时,小八手大声说,陈大牙在耍我们呢。
工地干活时,大家一心只想把活干好。待到休息时,说个笑话,解解乏,也能调节一下劳累的身心。晚饭后,陈大牙带着我在工地上巡视,检查一下各处电源有没有全部切断。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略驼的后背,我的心里不禁涌出一阵感慨来:来这里干活的人,都是为了养家糊口,白天做着繁重的体力活,得闲时大家开心一下,简单心思,没有蝇营狗苟,相处直接,坦荡满怀。跟着这样的人一起干活,也算是一种幸运吧。想到陈大牙,我不觉惭愧起来,昨天我还以貌取人,而他今天却处处关心着我。
一天下来,我累得不行。工地巡视后,我倒头就睡着了。不曾想,夜里发生了一件事。

作者简介:
一风,原名李业峰,江苏淮安人,退役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集《格桑花开》《生活暗示》《心里的那条河》《天空的眼泪》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