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漫漫长路）
14 撤退洞头山，陈秋月赚命麻汉岭
（肖殿群《搏命梅山女》）
“中正小白脸”王召、“赚命长枪”陈秋月和医护兵杨梅出了湖南武冈城，便按照约定的路线直往游击队的驻训基地城步洞头山奔去。他们经武冈邓元泰，过浪石铺，到城步西岩寺，希望能在半道上赶上杨莲花她们。
在路上，陈秋月见帅哥王召对杨梅关爱有加，竟然吃起了杨梅的“暗醋”来。三人磕碰着一路走到麻汉岭，后来就坐在一个山凹里休息。王召知道陈秋月爱枪，便趁机向她“炫耀”自己的手枪“单臂擦枪上膛绝技”，果然哄得陈秋月转怨为喜。
这个单臂擦枪上膛绝技是王召平时琢磨出来的，出枪速度奇快……陈秋月心想自己多学一招，战时总会用得着的，便细心体会练习起来……
不料这时突然传来枪响:“呯呯！”
哎呀有鬼子！
王召、陈秋月和杨梅急忙将各自东西归位上身，然后趴在山坡上，各自持枪戒备。
陈秋月估摸着现在一家三口已经“回本”了，难道紧接着“赚命”的机会又来了？她急忙将驳壳枪往腰间一插，哗啦一声将“三八大盖”顶弹上膛。她心里激动着，手也不由得痒痒起来。
这时，只见几个日本兵正在追赶一个拖着长枪的女人，往这边跑了过来！那女人就是麻着胆子偷枪而逃、被追得走投无路的“独胆花枪”周来娣。日本兵本来枪法很准，但是这时故意在朝天开枪，不想一下子就打死她。他们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打枪，便一个个挺着刺刀想冲上来捉活的。
东洋佬又在欺负梅山女人了！这是陈秋月最痛恨的。她想都没想，就“叭”的一枪，将一个猝不及防的鬼子兵打倒在刺窝里。日本兵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散开，就地隐蔽还击。
王召的汤姆逊冲锋枪和杨梅的“花机关”突突突地打将过去，一时火力还蛮猛。趁日本人躲避、迟疑的当口，王召急忙冲了过去，一把将周来娣拖过来，按倒在山坡上，动作快得直教日本兵来不及瞄准！
什么情况？突遭袭击的日军从枪声中辨别这边人数并不多，很快就做出了作战部署。一个带队军官打个哑语手势，日军立即分兵迂回，明里当面牵制，暗里两侧突进。
敌强我弱，不能硬拼。王召赶紧将身上的医药包裹塞给陈秋月：“快，你们先走，我掩护！”
没想到陈秋月却回头冲杨梅和周来娣说：“你俩先走，我也留下！”
王召突然大吼如狮：“药品要紧！你们三个一起走，不然一个也跑不脱！”长得像“娘niáng炮”不是你的错；危难来时，你就是一匹跳涧过岭、呲牙嚎叫的梅山狼!
陈秋月从未见过“小白脸”也有这种“男人之怒”，顿时一愣，急忙将两颗手榴弹和一把汤姆逊冲锋枪放在王召身边，然后一咬牙，拉起杨梅和周来娣就跑！
日本兵被冲锋枪的火力压倒在陡坡树丛后面，但是从两边窜上来的鬼子却不是王召能够及时招呼到的。王召三面设防，险象环生，很快打光了两支冲锋枪的匣中之弹。他将几枚手榴弹扔将过去，急切中换上了自己那支中正式步枪。
奔跑中，陈秋月回头一看，日本兵太多，王召的中正式步枪火力太微弱，难以抵挡日军的攻势，必须立即支援他！
陈秋月朝杨梅大叫：“你们快走！”自己却突然返过身来，一个左腿前踢，左掌着地，斜身前扑出枪，迅速卧姿据枪，寻敌瞄准——急切中竟不自觉地使出了王召教给她的那一套战术动作……
她一个战术后转，立即据枪瞄准①
杨梅赶紧拖着周来娣又是一顿猛跑！
正在这时，两名端着刺刀的日本兵从王召的左边突了上来。王召来不及压弹，情急中竟然挺起中正式步枪的长刺，“嗷”地一声大嚎，就迎着日本兵猛冲了过去，将孤独的身子扑成了梅山的下山之虎！
拼刺刀？敌人会越来越多，王召一个人哪里是这么多日本兵的对手啊！决不能让鬼子靠近王召！陈秋月心里默想着，手中之枪“叭”地一声又响了，王召那边一个日本兵立即中弹倒地。另外那名鬼子一愣神，王召早冲上去一个撩拨突刺……
俗话说，套路一大箩，近身只两招。日本兵的拼刺技术不赖，而三八大盖的枪身又长于中正式步枪，占了拼刺的优势；因此，三八大盖的枪刺虽然被王召撩到了一边，那个日本兵却顺势转起枪托，“梆”的一声就荡开了王召的中正式枪刺！
危急中，王召突然使出了一招“梅山阴手”。他先是向对方的右肩虚晃一刀，引得日本兵急忙去防御；暗地里却顺势来了一个梅山武功的“抢胯犁进步”，贴身而上，猛地一枪托飞了上去，捣在鬼子的裆下，顿时鸡飞蛋打，哇哇乱叫！
与此同时，那边陈秋月见王召不能速胜，又因正在搏斗的两个人缠在了一起，陈秋月怕伤到王召，只好虚张声势地放了一弹空枪。裆下巨痛的日本兵听响一哆嗦，被王召冷不防一刺刀就扎进了腹部！
这时又有两三名日本兵从王召的右边挺刺而来，立即又被陈秋月放翻了一个，其他日本兵赶紧卧倒避弹。王召趁机拔出枪刺，一个鱼跃翻滚就回到了刚才的射击位置，飞快地将冲锋枪换上了新弹夹，并顺势将枪机一拉，推弹上膛……
陈秋月暂时为王召解了围，而自己却立即遭遇了极度的危险！有几名日本兵从侧翼悄悄地越过了王召所在的位置，很快就摸到了陈秋月的侧面。陈秋月一心去支援王召，根本没有提防自己的两侧。一名日本兵躲在树丛后面偷瞄一眼，发现只有一个女人在打枪，便突然瞅了个冷子狼扑而上，竟然从侧面死死地抓住了陈秋月的长枪！
猝不及防的陈秋月与那名日本兵滚在一处，而其他日本兵立即冲上来帮忙，陈秋月的长枪一下子就被夺走了。这时王召在那边被日本兵缠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根本无法回援。陈秋月被几名日本兵七手八脚按倒在地，任何挣扎和足踢牙咬都无济于事，看来受辱的一幕又将重演了！
突然，陈秋月咯咯地怪笑起来，笑得日本兵毛骨悚然！她笑人生竟如此短暂虚无，笑幸福如同过眼云烟，笑爱情何难再度降临；她还笑小鬼子得意忘形，竟敢再来欺负她；她更笑今日不比当时，现在自己早就赚够了鬼子命：今天我陈秋月又何惧哉？！
这时一名日本兵正狞笑着撕开了陈秋月的上衣，却吓得“啊”地一声骇叫，如见鬼魅：八嘎牙鲁！这女人胸前赫然捆着两枚木柄手榴弹！而那手榴弹的弹盖已被拧去，导火索的拉环露在外面！
原来，陈秋月早就料到会有以命相搏的一天，已经给自己留下了最后的“赚命”一招：她要用手榴弹与鬼子同归于尽！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日本兵扑得太突然，搏斗中自己好不容易挣出一只手臂，要去拉导火索，一名日本兵立即发现了她的意图，急忙来捉那只手；陈秋月赶紧用牙齿去支援，狠狠地咬住了日本兵的手；可是自己那只挣出来的手却被另一名日本兵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这时陈秋月四肢都无法动弹，如何能够去拉响手榴弹？现在，只有自己的头部还可以活动，但是手榴弹的导火索和拉环疲软着，她再怎么努力，也实在是咬不着那个拉环啊！
陈秋月大悔大恨大悲！
她眼睁睁任由日本兵将自己身上的手榴弹拆卸下来，连腰间的那把驳壳枪也被扯了出来，丢到了一边：啊呀，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个“赚命”的绝招失败了！
也是梅神保佑，她命不该绝。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冲锋枪的射击声突突大起，杨莲花带着梅山女人们冲过来了！
原来，“智勇梅女”杨莲花、“兔子神炮”白田令与女游击队员们一起往洞头山撤退，却不时放慢脚步，想等待王召、杨梅、陈秋月三人赶上来，但是等了很久仍然不见他们。
杨莲花不放心，带着大家又沿着约定的线路返回来寻找，却突然听到麻汉岭这边传来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杨莲花大惊，马上一顿狂跑起来；半道上又刚好碰到逃命过来的杨梅和周来娣，得知王召和陈秋月正在拼死掩护她们撤退，大家于是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这群梅山女人彻底疯了！她们忘了害怕，不顾一切；她们一边大喊大叫，一边用冲锋枪倾弹扫射，一边拼死向前。她们见日本兵扑倒了陈秋月，个个气得大哭大骂，突突突突！毫不惜弹地将那几个鬼子兵打成了血筛子；她们冲向王召，将正在围攻王召的日本兵打得哭爹叫娘，纷纷逃命……
陈秋月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鬼子血尸，爬了起来。她一见来援的姐妹，忍不住放声大哭。她一把操起地上的驳壳枪，狠命地向王召那边冲了过去！
她操起地上的驳壳枪，狠命往前冲去②
这些梅女已经得到军校的装备，武器精良，弹药充足，火力很猛；她们刚刚在武冈磨石与日军的遭遇战中获胜并全身而退，士气正旺，信心很足；她们都受到过日军的欺凌，现在见到日军又在欺负自己的姐妹，顿时肺都气炸了，一个个不要命地边冲边打。
任他日军骄横跋扈、战斗力强悍，但突然之间如何抵挡得住？
杨莲花大急！她想，日本兵军事素质好，组织能力强，反应很快；而姐妹们只管死缠烂打，毫无章法地乱冲一气，很快就会成为日本人的靶子，于是她立即发出口令：“卧倒！”
王召一把将发疯冒进的陈秋月按倒在地；女人们趴倒一片，与日本兵对射起来。陈秋月衣冠不整地扑倒在王召怀里，顿时又恨又羞，满脸通红，满颊泪水。她急忙滚过一边，只管操着驳壳枪朝日本人射击，也不管打中没打中……
在多年的侵华战争中，狂妄自大的日军只道中国女人就是自己枪下的“一团死菜”，哪里见过这种饿狼急眼、不顾死活的武装梅女？因此他们一时猝不及防，难挡其锋，赶紧后退。
但日军很快便回过神来，转身就组织反击。
这群难改柔弱的梅山女人，凭的只是一腔杀敌的热血，又怎能与训练有素、军事强悍的日军正面作战？梅女中很快出现了伤亡。
其实，日军的军事实力，她们是不能去直接对敌的，而只能钻冷子、放阴手、搞偷袭，冷不防搞他一家伙、咬上一口就跑！但是，现在自己的弱点已经暴露在敌人面前了，而且被鬼子死死咬住，势成骑虎，怎么办？
正在这时，日军后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杨莲花惊喜地发现，有一支国军的队伍突然抄了日军的后路，并呈包围态势围了过来！
一队国军突然抄了日军的后路……③
原来，布防湖南城步西岩一带的中国军队听到枪声，便立即派出部队前来支援，正好从敌人后面实施“包饺子”战术。日军两面受敌，顿时穷途末路，困兽犹斗。
及时来援的国军人数众多，装备良好，进攻迅猛，很快占了上风。杨莲花大喜：“快！顶住鬼子，别让他们从这边逃跑！”白田令赶紧补充道：“注意别伤了自己人！”
是与国军一起消灭日军，还是保存实力、见好就收，将功劳留给国军？杨莲花见这些日本兵再难逃脱，突然有了想法，便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白田令。恰好白田令也回头看她，并冲她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了鼓励和支持。
原来这“兔子神炮”与自己心有灵犀！心领神会的杨莲花急忙大喊：“撤退！”
撤退？梅女们正打得痛快，怎么肯住手？
白田令急忙喊道：“别打了，快走！”梅女们这才悻悻地收起武器，扶起受伤的姐妹，跟着杨莲花和白田令奔离了战场；王召急忙架起陈秋月就跑……
此岭无仙，此战无名。
因为她们都是一些专找“东洋佬”拼命的梅山女人，人们就亲切地称呼她们为人见人爱、鬼见鬼愁的“梅女搏命队”，而“梅山女子抗日游击队”的名称反而很少有人提及了。
唉！在别的地方，这种不要命的队伍叫“敢死队”；而在千里大梅山啊，人们直接就叫她们为“搏命队”了！
从此，“梅女搏命队”这个响亮而骄傲的名字就日行千百里，风走湘西南！很快，这支队伍就成了梅山地区那些走投无路的女人们自己的队伍，梅山姐妹纷纷来投。
很神！那时，人们都风传着，在湘西南，哪里有梅女搏命队，哪里的小日本就尸横遍野、寸步难行。一些进攻芷江的日军部队也不得不发下战场训令：“梅山花姑娘大大的坏了，手榴弹拼命的干活，千万不要靠近她们！”
湖南隆回抗日老兵欧阳洪隆守护战友墓
本章配图源于互联网。感谢原创!其中－①她一个战术后转，立即据枪瞄准：电视剧《猎杀》安娜（蓝盈莹饰）。②她操起地上的驳壳枪，狠命往前冲去：电视剧《刀尖舞者》岳月（陈香媛饰）。③一队国军突然抄了鬼子的后路：电视剧《五台山抗日传奇女兵排》剧照。
15 串连中断，周来娣单手换弹匣
（肖殿群《搏命梅山女》）
民国三十四年（1945）春夏之交，日本军队兵分三路出击湘西南，企图攻破大梅山，夺取芷江机场；中国军队依托大梅山据险阻击，不让日军西进。
北路日军破湖南益阳，犯桃花江，企图渡沅江而西进，被国军打回了益阳、宁乡一线，不能再进；中路日军企图沿湖南“宝榆公路”（宝庆至榆树湾，今邵阳至怀化，即G320）穿过大梅山，直达芷江；南路日军从广西蜂拥而来进入湖南，破新宁，围武冈，穿城步，攻绥宁，大有一举突破梅山防线、直取芷江机场之势！
千里大梅山，杀声连天起，硝烟过洞庭。
可是，位于梅山深处，今湖南城步、绥宁二县交界之处的洞头山，却到处是青山如洗，流碧走翠；因为这里是个远僻的崇山峻岭死胡同，日军不来，国军不守，竟成了恍如隔世的世外桃源！
从四面青山的幽深之处淌下几股秀水山泉，汇成一条无名小溪，就这样款款地流过苗寨吊脚楼，一年四季潺潺不断。溪水流到寨外一个草坪边，便回旋成一汪池塘，粼粼水碧。池岸边长了几棵石榴树，正红蕾半吐，惜春迎夏。
一汪清清的水塘，半池田田的荷。莲蕾还少，只有粗大丰腴的荷叶，已经茂盛得闭水遮天。在有点潮湿的石榴堤上，医护兵杨梅久久而坐，坐蓝了天，坐绿了地，坐肥了怀珠滴翠的荷叶，也坐得自己的泪水簌簌地流。
泪水簌簌地流，流不尽心中的悲戚、孤独和怀念；泪水簌簌地流，只将那挥不去、理还乱的离愁和别恨，都悄悄地夹进记忆的古卷。杨梅觉得人生如书页，翻过去是昨天，翻过来是今天，翻下去是明天。可是，书卷中跌宕起伏的情节、生离死别的演义，却总是感不动那从容不迫的时光。
伊人溪边独坐，只觉时光如书
回忆，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杨梅心里充满了对曾连彬的念想。莲荷池边，石榴树下，面前是那支熟悉的“花机关”，枪身上残存着曾连彬的指印，杨梅心里全是伊人的容音。
忘不了的，是日日夜夜心灵的眷恋；放不下的，是一生一世爱恋的情怀；恨不完的，是刻骨铭心孤独的痛！阿斌啊，昨日与君共生死，今天你又在何方？
杨梅的内心，真的是苦如黄莲，无人体味，无以言说。独处，是心里头充满思念的时光。思念的时候，她只有对溪水倾诉，对初莲哭泣，对石榴自言，声声句句，悲戚难收！
是啊！青春不再，伊人难留，一如这春季易逝，时光无挽。那相恋、相依、相厮守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洞头山里杜鹃谢、莲伞举，眼前是春已老、夏又至，心里是情已失、人又终……
梅山女人一旦情专，又如何能轻松自拔呢？
就在曾连彬的“花机关”旁边，杨梅眼泪婆娑地拿出一叠纸钱，擦起“洋火”（即火柴）点燃了。她没有香烛炮火，也赶不上清明；她只有满腹哀思、一往情深。那一线淡淡的青烟，立即被细微的山风搓成了索。而那股牵萦心头的烟索哟，就像是一丝一缕的新愁，缠缠绕绕，冉冉而上……
（她虽然赶不上清明……）①
新愁如烟时，便不提防有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了过来，从初燃的纸钱里抢出一张纸来。杨梅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中正小白脸”王召，正在看那纸上的字句呢。
原来，在“州里”购买药品的时候，杨梅悄悄地买了一些小东西藏了起来，却被那小白脸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回到洞头山，杨梅避开众人跑到荷池边时，王召不知就里，悄悄地跟过来想看个究竟。这时看到有一张白纸夹在一叠纸钱里，将要被一起烧掉了。纸上有字呢，不知是什么？王召很好奇，情急中顾不得礼数，忙抢出那张纸来读――
草色青青花色淡。玉柳梳怡，丹若初含瓣。时过清明春又晚，东风吹乱离红怨。（丹若：石榴。）
未寄锦书南岸远。燕子飞时，素素愁丝染。欲问伊人春可挽？无言已是莲开遍。
时过清明春又晚，东风吹乱离红怨
这首词是杨梅触景生情写下的，她想夹在纸钱中一并烧给曾连彬。过去，她与曾连彬经常是以诗词传情的。
王召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但他曾经在武冈司马冲念过两年私塾，又在武冈城里上过四年中小学。在当时，他的文化程度已经很高了。王召自然懂诗懂词，并且由诗懂她。
王召琢磨着这首词，一下子就掉进杨梅的思绪里了。现在喜欢古体诗词的人已经不多了，而偏爱古体诗词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从宋代忠烈杨家将算起，杨家世代均以尚武为主，而杨梅却别开生面，不但灵秀乖巧，而且文才锦绣，满身书气。
这梅女连祭文都写成了古体诗词，一下子就引起了王召的共鸣。王召知道，医护兵杨梅与那个战死在武冈的国军兄弟是恋人。那一天，曾连彬就在她眼前倒下了，尸骨无收，留下杨梅孤单一人，悲伤和愤恨的心情无可言状。
此情此事，教她如何放得下？
虽然没有杨梅那样的切身之痛，但读了这首发自肺腑的《蝶恋花·春挽》，王召也染上了伤感，并不由赞叹起来。
王召的动作显然是唐突了，杨梅心里有点愠怒。但一看是王教官，还将自己的新词读得那么认真，似有所思，她心里便动了一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然而，他们谁也不曾料到，这时后面还有一个人偷偷地哭成了一团!这个人便是“搏命长枪”陈秋月。
麻汉岭之战，王召的右臂被日本兵的刺刀划开了一道口子，这时又浸出了鲜血。医护兵杨梅借机上前替他检查、处理伤口，想掩饰自己的窘态。但没想到这个动作刚好被不远处的陈秋月撞见了――这一幕是多么入心入肺啊！
陈秋月没有读过书，自然哭得不文化、不雅致，她的眼泪里只是留恋、幽怨，甚至还有自卑。她曾经的男人、孩子和家庭，曾经的幸福与美满，都一去不复返了……
陈秋月只感觉前程渺茫眼底黑，身世飘浮雨打萍；过去已无追，今后事难料。
好不容易遇上这个小白脸，枯木逢春雨，心里起波澜。王召虽然是自己的军事教官，却莫名其妙地成了她心灵深处的向往与追索。
他单纯、他无忧，他青春、他美好。
本来，陈秋月情已死、心已闭，而这个年轻的军校生却不经意间又打开了她的心扉。现在，陈秋月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命里开莲花，为他心底起乌云。但王召平时只管傻乎着，他到底知也不知、懂也不懂？
从“州里”一路走来，陈秋月发现王召看杨梅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就越来越没有底气了：是的，我已经有过婚姻和家庭，我拜过堂、生过崽，我只是一个“半路客”（梅语，指有过婚姻的女人），小鬼子还欺负我；我更没有杨梅那么年轻漂亮、那么有文化、那么白璧无瑕。
但是这能怪我吗？这完全是命运安排、造化弄人啊！
唉！这世上的一往情深，可能就会被你忽视得一文不值；而突然间的一见钟情，也许就换了你一生凄凉……
陈秋月是个倔强的梅女。她常常自问：难道我陈秋月就不能再有自己的追求和幸福吗？我不要同情、不要报答，我要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爱、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
远远地看着王召和杨梅两个人在接近、在对语，陈秋月心比黄莲苦。她默默地流着泪，与其说是在哭自己的过去，不如说在哭自己满腹委屈无人问、付出生死也枉然……
满腹委屈无人问，付出生死也枉然！②
课后独处的梅女不止杨梅一人，还有“独胆花枪”周来娣。
周来娣一个人坐在溪边想心事，将一支美制卡宾枪放在身旁。她也想她的家，想她的亲人，想她的麻汉岭，想着想着又止不住地泪水涟涟了……
这时一个男人来到周来娣身边搭讪道：“这梅山的景致真美!”周来娣回头一看，竟然是军事教官白田令。她急忙收回心思，抹一把眼泪，强笑一下，站了起来。
“站起来干什么？坐吧坐吧!”
“兔子神炮”白田令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习惯性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块黑色薄纱巾，又擦拭起他的望远镜来。他知道周来娣正在想什么，却不便去点破，只好表扬起她来：“听说那天在麻汉岭，你将鬼子兵的长枪都偷走了？真勇敢啊!”
一提起那天的事，周来娣便恨恨地说：“那天，我真想一菜刀就抹了那个东洋佬的脖子。只可惜当时我不但胆小，而且连枪都不会打……”说着，周来娣又眼眶一红，几欲泪飞。
白田令便想岔开话题：“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话一出口，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真傻，怎么又绕回来“踩到了她的痛脚”？
现在婆家是不能再提了，提起又会伤心。周来娣只好说娘家：“娘家只有一个妹妹了，叫周旺娣……”
周来娣、周旺娣（弟）？白田令心里一琢磨，顿时又明白了：周来娣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从这两姐妹的名字里推测，她们的父母好希望再养个儿子啊!
在梅山地区，“无后”是禁忌，是心痛，这个也不好再去戳她心头上的伤疤了。白田令只好又寻找别的话题：“这几天的训练强度有点大，吃得消吗？那些军事课听得懂吗？”
“吃得消，我们都是从小苦大的，吃这点苦算什么？军事课也听得懂。其实您和王教官、杨队长都讲得很浅显、很明白的，就像是在跟我们‘讲白话’一样……”
白田令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讲白话”是梅山土话，与“聊天、讲故事、拉家常”差不多。白田令很欣慰，因为上课像“讲白话”一样，使这些没有文化的梅山女人都听得懂，说明跟她们接得近、聊得来，其实这是对军事教官极大的褒奖！
闲聊中，周来娣仍然情绪低落。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卡宾枪拿起来，翻来覆去摆弄着：打表尺、拉枪机、换弹匣……
白田令见了，淡淡一笑：“你这样用双手换弹匣太慢了。来，你看我……”说着便拿过周来娣的卡宾枪，右手持枪抵肩作瞄准状，左手就鬼魅一样魔幻操作起来，瞬间就完成了换弹匣、推弹上膛、瞄准击发的整套动作，真是一气呵成，快手如电！
（动图：下拉枪栓式单手换弹匣）
长枪还能完成如此复杂的单手操作？原来，美制卡宾枪的弹匣位于枪身下方，只要按下卡榫，弹匣便可自然掉落，为快速单手换上新弹匣提供了便利条件。
周来娣眼睛一亮，目瞪口呆：“原来还可以这样！白教官，你的动作好帅！快教教我！”
白田令一边给她示范分解动作，一边讲解道：“这个动作叫做‘单手换弹匣’，比双手操作要快很多。动作熟练了，速度就更快。平时只是好看而已，但战时特别管用，是克敌制胜、保障自身安全的法宝。到了生死关头，切莫小看它了……”
周来娣接过枪，就兴致勃勃地练习起来。白田令为她纠正动作：“M1卡宾枪虽然相对短小轻便，但右手单臂持枪还是要承受一定的重量。因此，右臂要用力上抬后拉，防止枪口下垂；左手动作要快……”
白田令心想：这个梅女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又灵泛又好学，天资聪明悟性好，值得培养。看看周来娣基本掌握了“单手换弹匣”的动作要领，白田令便及时转移了话题：“想没想过，等将来打跑了小鬼子，你想去干点什么？”
周来娣愣了！她一门心思只想找鬼子报仇；而今后的事情无可预测，她根本就没有去想过。她从来就没有规划过自己的未来啊！
见她愣在那里回答不出来，白田令便启发道：“你是受过苦、受过难的梅山女人。像你这样受苦受难的穷人，不光是梅山地区，全湖南、全中国、全世界还有很多很多呢。我觉得，天下的穷人应该抱成一团，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周来娣很诧异，这些似懂非懂的道理，她是第一次听人讲起。可是，白田令话未说完，周来娣也根本来不及去认真琢磨，另一个梅山女子已经走了过来，远远地就叫：“白教官！”
原来是“智勇梅女”杨莲花过来了。周来娣站起来：“队长！”
杨莲花嘴里答应着，目光狐疑地在他俩身上一溜，便滑在白田令的眼睛上：“白教官，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半天了……”
见他们有事，周来娣赶紧抓起卡宾枪，识趣地避过了一边……
但是走开不远，周来娣忍不住好奇。她不自觉地一回头，只见白教官又掏出他那张破烂的军用地图来，二人正在指指划划、叽哩咕噜地商量着什么。
周来娣顿时就明白了：看来我们要有什么行动了！（未完待续）
（卡宾枪是“独胆花枪”周来娣的最爱）
本章配图来源：未能注明出处的图片源于互联网。感谢原创!其中①她虽然赶不上清明：电视剧《壮丁也是兵》王映霞（罗昱焜饰）。②满腹委屈无人问，付出生死也枉然：图中可能是林秀晶。
参考视频：下拉枪栓式单手换弹匣
作者授权山径文学社首发《搏命梅山女》。
作者简介：肖殿群，男，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人，苗族。读过大学（中文），修过志书，做过机关职员；曾两度从教，两次入伍，两番从政，两试经商；从军20余年，从政近20年。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山径文学社”创始人之一，第二任社长、第三任主编。
（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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