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绳
文‖刘焦莉
卫河的水大,卫河的水深,卫河的水漩人——
七月二十号的雨,大的像天上银河决了堤,且两天两夜不停息。河屯村的安村长坐不住啦,他披上雨衣,穿上高筒雨靴,伴着密集的雨脚,快步去往村北边的卫河。
浑浊的河水打着大大小小的漩涡急速东流。他猛力踩跺堤面,试着堤坝软硬。又放眼河两岸刚出顶秀缨的玉蜀黍,他握紧了拳头,对着卫河摇晃。可水位直攀警界线。他不由得紧张起来,对于从小在卫河边长大的壮汉,他太了解卫河的脾气——平常温雅舒缓,汛期湍急狰狞。想征服须下大力。
他急忙掏出手机,身体前倾挡住雨。点开“为人民服务”微信群,按下语音:全体党员迅速上河。接着又安排具体防洪方案。几秒钟功夫,就听河屯村的大喇叭“答答答”敲了三下,副村长焦急喊话:河屯村全体村民注意啦,现在卫河水势猛涨,村里所有壮劳力,都带上编织袋,有多少拿多少,多带口绳,赶往河边。还有,所有在县城或附近做生意、干活的人,立即回来上河,各家各户通知到。
几分钟后,街上背铁锨的,扛着编织袋的人纷纷跑向河堤。在距离河堤几十米的地方,就地装土。
半小时后,各式各样的车也陆续停在河边。一辆白色大众车里出来一位皮肤细白,个子瘦高的男孩,雨衣帽未遮全的前额垂着粟色刘海儿,俩胳膊上纹着龙和兔。脚上新嘎嘎的高筒雨靴。众人朝他投来异样甚或厌嫌的目光,而他微笑着走到装土的地儿,掂起一袋土抡到肩上,泥水顺着脊背淌下来,他一口气跑到河堤跟儿,右肩往前一送,借着惯力,袋子就撂在堤沿上。
“咦吔,俺‘衣裳架’侄子来啦。加个蛤蟆四两气。”安村长笑逗。
“叔——,”他拖着的长腔里,多有表达“穿名牌,不等于俺人不中用。”但他嘴上说:“叔,侄儿洋装穿在身,心是中国心。”
“中,长大啦。不愧河屯人的后代。危急关头顶得上。从今天起,‘衣裳架’这顶帽叔就给你摘了。”安村长用宣布的语气说。
“脚——”一声喊叫,一个年纪约摸三十岁的男人一趔身,肩上的编织袋跌落地上。他用手捂住抬起的右脚——脚底板上的血混着泥水往下滴。“衣裳架”急忙跑来搀扶着,“哥,我背你去车上包扎。”
“衣裳架”用碘酒消毒伤口,把最大号的创可贴,贴在被玻璃划破的口子上。又脱下他的胶靴给他穿上。
“衣裳——哦,不,往后不再叫你‘衣裳架’了。安平弟,哥今天才算认识你——以前认为你老是一身名牌,还纹身,觉着你没正性。是个青花红涩杮,中看不中吃的人。”哥缓口气接着说:“隔皮估瓤真的会弄错。”
“哥,”安平抿嘴一笑,“你歇会儿,我先去。”
晌午了,雨没有歇息的意思。上游三个水库通知要泄洪,河水还在涨。可左右邻村还没有堵到与河屯的地界接界处。安村长看着水情危急,就号召大家帮助左右邻村。有人嘟嚷说亏。
“这都啥时候了还计较?说句难听话,现在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那里堵不住,你能站到干滩上?”
对。命运共同体。好汉护三村。听党话。干!这根神绳上的“神蚂蚱”们齐心合力,不信啦——
人分三班,轮流吃饭。大家来到村面粉厂郭老板晾粮食的场屋大棚下。郭老板组织村里妇女做义饭——烙油烙馍,煮米汤。几个案板,巧手媳妇们把面剂儿擀成圆型,往小擀杖上一搭,挑起来铺在鏊上。烧鏊的麦秸时而噼啪一声,鏊上的油刺刺响,妇女们叽叽喳喳。
郭老板的媳妇跟其弟媳妇边活面边说话——妯娌俩分家时吵架,好几年不搭腔,今天敞开心扉:嫂说自己当时冲动。
弟媳说自己说话太冲。
差点把我冲到墙那边。俩人哈哈大笑。
今天是个好日子。
今天日子好。感谢龙王爷。
“叫面饧会儿。咱俩喝口水。”嫂从围裙兜里摸出几根口袋绳,“来,咱俩抄交(翻花绳),补补这几年不说话的亏。”
绳在俩人粘着面圪巴的手指上变出不重样的花绳谱。郭老板走过来说你俩去河上送饭。还没二百哩,抄噢交。
天黑了,安村长带的护河人,拿着手电筒,警惕地瞪视着河水。不时与左右邻村和对岸的护堤人打打招呼。当几个洪峰顺利通过时,河堤上的大男人们,孩子般地欢呼雀跃——一条大河波浪宽——
卫河堤千里,同心结平安。女娲引神绳,华夏情图腾。


作者简介:刘焦莉,河南获嘉人。发表过散文若干篇,出版长篇小说《梦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