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大叔
文:晓航
想起大叔,我心里感到隐隐的痛. 叫他大叔,因为他是我的堂叔,有父母二位,大叔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我叫他大叔,其实他只大我两岁而已,他是和我从小一直玩到大的伙伴和朋友,我们一起度过儿时最短暂最快乐的时光,一起上小学、上中学。我们也有过相同的理想,只是造物弄人,我们所走的又是不同的两条路。
我考起学校到千里之外的地方读书,大叔就和着泥土的芬芳耕耘在这大山深处,但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友谊,如今我的抽屉里还有他苍劲有力的字迹和他真诚的祝福。
大叔并不是一个只屈服于日出而耕、日落而歇的人,什么希望也刨不出,贫瘠的土地使他很失望,看着自己日渐黝黑 的脊梁,不甘的心使他产生了出去闯荡的念头。就在一个冬天寒冷的早晨,大叔告别了妻儿和年迈的父母,从大山里走了出来,奔波在天南地北之间,一个人在远方漂泊,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到半年。
刚开始的一年多他还写信给我,从来信中,我知道他受过很多苦,很多折磨。但找到了钱,而且比在土地上所收获的要多许多。他说:“我在外打两个月的工,就比得上我在家辛辛苦苦干一年。”
大叔在外挣到了钱,也长了许多的见识。每次回乡,都要亲自坐车到我的单位看我,谈天说地,畅所欲言,他给我讲外面的所见所闻,一些亲身经历的事情。话里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不出去闯闯,真的是白活了。”
多年的相思满足不了大叔短暂的停留,于是,又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他将两个孩子托付给白发苍苍的父母,带着妻子(也就是我的婶子)一起走了。
大叔来信告诉我,婶子已经找到工作,一切都很好,外面真是个精彩的世界,七彩而美丽。说起家乡,对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有一种厌恶之情。他说:“在那片土地上,只能是一辈子的贫穷和平庸。”
后来大叔的信渐渐少了,我知道他的情况也就越来越少,最后完全没有了他的消息。
又是一年的冬天,大叔回来了,穿件很得体的西服,头发梳理得很光亮,头型象电视剧里的周润发,看起来很潇洒,只是他的脸 显得有些憔悴。当我问及婶子为何不一起来时,他的眼神 有些迷乱:“你婶子忙,我一人回来看看。”晚上我和他喝酒,他喝了很多,酩酊大醉。
大叔不象以前那样随时往我家跑了,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关在屋内不知干什么?有一次我敲开他的门,看见满地烟头,还有一瓶未喝完的酒放在桌上。他对我说:“一个人闲着闷得慌,喝点酒解解闷”,我看出他有淡淡的忧愁泻在脸上。
刚过完三天春节,大叔就匆忙走了。这一去就是两年多,这两年多来,我没有收到他的只字片言。
一个温暖的春天,我回家乡,正值菜花开满遍野,到处一片金黄。走在乡间的路上,迎面碰到了一个人,他的头发如乱草般又深又长,和大自然赋予的美景很不协调。走近了,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抬起头,用有些凶狠的目光瞟了我一眼,口中念念有词从我身边而过。我惊异的发现这人就是大叔,只是他全然不认识我了,好象把我从他的记忆里抹去了一样,形同陌路人一般。
回到家我才知道,大叔已回来一个多月,是婶子送回来的,送回来后丢下几百元钱,在家停留会就走了,连孩子也没看上一眼。大叔刚回来的时候,常一个人傻笑,嘴里嘀嘀咕咕的,深夜里就大声唱歌,唱歌了又大声哭,头发似现在一样又长又乱,白天到处乱跑,晚上什么时候回家的也没人知道。后来他失去了理智,谁都不认识,随时把两孩子打得“嗷嗷”直哭,还把自己母亲的手咬伤,父亲也被他拿着一根木棒追得到处跑,现在俩老和孩子都跑到亲戚那儿不敢回家。
我知道,大叔疯了,他疯的原因我也知道不多,听说是和婶子有关吧!的确,自大叔带婶子出门到现在,我也没有见过婶子。
有人说:婶子在外找了男人。 有人说:“婶子在外做‘鸡’找钱”。有人说……。
不管什么原因,大叔的确疯了,为何疯?这来自心底的创伤恐怕只有他一人知道。
那年冬天,我再次回到家乡,还没进门,看见大叔坐在邻居门前的一块石头上,头发已经理了,看起来精神很多,只是脸苍白得吓人,身体也很瘦。见到我,他打了声招呼,着是让我吃惊不小,大叔还是记得我的啊!我给他点上一支烟,邀他进屋,让他坐在火炉边取暖。这时我才发现大叔穿得很单薄,一双黑皮鞋糊满泥巴,在火炉旁,颤抖着身子。
大叔不象以前那样随意和我摆谈什么,他两眼显得呆滞,没有了活力。我间接谈了一些开导他的话,也不知他是否懂或不懂?只见他一个劲点头,时不时的还“嘿嘿”傻笑两声,后来他突然说了一句:“我想洗洗脚。”我忙给他端来热水,他脱下那双又破又烂的皮鞋,只见那双脚没穿袜子,上面糊了些泥浆,冒着热气。
待大叔洗完脚,我把以前穿过的鞋袜给他换上,又送了两件过冬的外衣给他。大叔象孩子似的低头哭了起来,一个劲说:“为什么 没有人理我,为什么啊?”哭罢,抬头对我“嘿嘿”傻笑几声,一个人起身走了。母亲告诉我,大叔的病好了许多,就是他傻笑起来吓人, 村里的人都很怕他,见到他都把门紧紧关上,象躲瘟神似的,两位老人和孩子还在外不敢回来。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大叔扛着锄头往山上走,和他打了声招呼,他说要上山办理种洋芋的地。后来母亲告诉我,大叔一个人忙活了十多天,真的种上了洋芋,我为大叔的变化感到很高兴。
临近春节的一天中午,在单位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母亲说:“你大叔上吊死了!”这消息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我的心头,母亲后来说些什么我也没记住,她挂断电话后我一个人还拿着话筒呆呆地站着。
赶到家,问了一些大叔的情况,母亲说:“你大叔前几天到亲戚家去接父母和孩子,但没有接回来,回来后半夜里又听到他大声唱歌,我还以为他的病又犯了。”
来到大叔家,许多乡亲们都到了这里。大叔已经入了殓,棺材放在堂屋中,两孩子披着孝守侯在灵前。两位老人在另一间屋里,父亲不停抹眼泪,母亲号啕大哭,边哭边呼着大叔的名字,此情景让人忍不住心酸。
从乡邻口中才知道,大叔去接二位老人和两个孩子,亲戚看到大叔,忙把门紧紧关上,任凭大叔喊破喉咙,门始终没有打开,就连二位老人在屋里也不吭声,大叔一气之下,用脚狠狠踹了几下门就走了。
大叔最终还是没有能自己站立起来,结束了人生之旅,走得那么匆忙,那么无奈。在乡亲们的叹息声中,在白发苍苍的父母和孩子们凄惨的哭声中,大叔静静地躺在了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也许,失去亲情和爱情的他,走这一步是解脱的最好办法吧!
就在大叔死后的第二年,县里的扶贫工作组进了村,这片贫瘠的土地得到了合理的利用,乡亲们的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大叔最终还是没有走出这片土地,最终还是和大山连在了一起。在他的坟前种上了鲜花,有两位老人经常来到这里,给花施肥、浇水,默默地、无声地在这里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