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与王桂宏先生
张宝余
我与王桂宏先生始识于港口中学读高中。那时我俩都是班级学生干部,而且都是学校里的文体骨干。因彼此有着许多共同的志趣爱好,所以我们成了同学加挚友。
在学校文艺宣传队,他不但擅长相声、小品的创作,吹拉弹唱也样样拿手,尤其口琴吹得甚好。记得那时候,学校文艺宣传队排演京剧《红灯记》,我们同班的莫登林同学扮演李玉和,那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音乐老师扮演李铁梅,我是主京胡的。
一个礼拜天,桂宏邀请我去他家做客。他的家在马庄公社三垛大队。我一到他家,桂宏便在他弟弟面前吹捧我的京胡拉得如何如何。因此,他那个爱好玩乐器的弟弟,便迫不及待地拿来一把京胡,缠着我,非要让我教他拉(其实那时的我,也是无师自通,刚入门不久)。
当时弄得我很尴尬。处于“盛名”之下的我,只好带着诚惶诚恐的心情,为他们拉了《沙家浜》“智斗”里面的一段“西皮流水”,在他弟弟等人的强烈要求下,非要我再来上一段,我实在无法推诿,只好又拉了沙奶奶唱的那段“四平调”。哪知我这一献丑,却逗得他那可爱的弟弟欢呼雀跃,喜不自胜。
因为我去过桂宏的家里,我这才知道他家是开豆腐店的。在七十年代初期,能有㸞豆腐店的家庭,在村子上也算是一户殷实人家。在我和桂宏从初识到相识的过程中,我发现他在学校的生活,比我们这些出生微寒家庭的同学都要简朴。高中两年,他始终和我同住一个宿舍,同吃一个木桶里的饭菜,我也从未见过他的生活有过什么特殊的花销。他那两件已经穿旧了的蓝、灰色卡其布的中山装,始终伴随着他度过了两年的高中生涯。
每当晚上散了自习课回到宿舍的时候,他便和我们一样,抓把炒面,开水一泡,就算安抚一下饥肠辘辘的肠胃了。记得当时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倘若谁的炒面还不到周末就吃光了,我们几个就匀着吃。
在兄弟般的相处中,桂宏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从来不肯沾别人一点恩惠。如若今天谁请他吃了一碗炒面,下个礼拜,他定然要请我们几个去街上的“六大组”(当时镇上有名的饮食店)花上几毛钱(相当那时一个人一天的工资收入)买一根肥硕硕、油光光、喷喷香的烧腊猪尾巴和大家一起分享。
倘若谁要我评价桂宏为人的话,我以为,把坊间最流行的 “人待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那句话安在他的身上,那是再恰当不过的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与桂宏的关系,由一般的相识转为进一步的相知了。
桂宏外婆的家,与我同住在龙溪河畔的上溪庄。记得那年寒假的一天,他顺便去我家玩的时候,我母亲见我俩比较要好,于是,便让我留他在家里吃午饭。那天,母亲特地杀了鸡,还买了些鱼虾来招待他这位小客人。可是在吃饭的时候,他忽然瞅见我家锅台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臭菜梆子(用发酵臭了的苋菜卤水浸泡过的青菜梆或青菜头),他说他很喜欢吃这个东西。我母亲生愁怠慢了他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就连忙劝他不要吃这种庄户人家的粗菜。可是他还是端上了餐桌,并且立马夹了一块,美滋滋地吃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好吃,好吃······”我母亲见他倒也像一个庄户人家的孩子,没有一点娇贵的样子,便佯装生气的对我说:“人家桂宏嘴比你泼,你以后可要向桂宏好好学习哟!”
那时的母亲,她压根就不晓得,自从我与桂宏相识之后,早就把这个生活简朴,有着顽强学习毅力,谦卑为人的桂宏视为我心中的偶像了。不过母亲 “你以后可要向桂宏好好学习” 的这句话却让我在心中铭记了一辈子,直至今天。
那时农村停电是件很平常的事。民间有句顺口溜:“停电吃晚饭。来电照被单”意思是说,每当天黑了千家万户正需要用电照明吃晚饭的时候,供电部门就拉闸断电了,当夜深人静,人们都已经进入梦乡之后,供电部门又开始送电了。那时我们在校晚自习常常遇到此类现象,并由此引起大家一阵短暂的哗然。根据经验,停了电,如若再等待一刻钟,还不来电的情况下,同学们便在一片唏嘘声中纷纷回宿舍就寝了。
那时,倘若你在漆黑一片的校园,看到那个泛着微光的教室里,还有一个人在如饥似渴地秉烛夜读的话,这个人便是王桂宏。桂宏各门功课都很优秀,尤其英语,在年级里,那是屈指可数的。我记得,那时候他是班上乃至全校同学中唯一花钱订《北京周报》的一个人。每次我在读他订阅的那份周报时,我是无法畅读的,只能断断续续地念出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单词。而他却总能把其中的内容流利地翻译给我听。
1972年年底,我们高中毕业了。这就意味着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将要结束自己一生的校园学习生涯,拿着那个年代“最高”的文凭回乡务农了。记得我们是在1972年冬季毕业离开港口中学的。就在离开校园后不几天,桂宏不顾寒冷的西北风,从三垛乘轮船来我家串门。那一天我俩特别兴奋,好像彼此都有着说不完的知心话似的,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天南地北的胡侃了大半天。
到了晚上,他和我同钻在一条被窝里,又胡乱地聊了很久。我记得那晚聊得最多的话题,还是毕业后各自的理想和打算,当然偶尔也谈及到彼此将来想要找个怎么样的“另一半”的话题。一时找不到合适话题的时候,他就从手腕上摘下他上海姑妈为他刚买的那块“上海牌”手表,塞在我的耳门上让我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那脆生生的 “滴答,滴答”声,我仿佛听到了一个胸怀鸿鹄之志的青年,处于人生低谷时那富有节奏而又异常有力的心律跳动······
第二天早上,我们在临别时,他送给我一张他最近拍的半身照片,在照片的反面还写有他一手漂亮的英文赠言。我们都没有想到,那次一别,竟然就是22年。高中毕业后,因为我和桂宏同属农村户口性质的青年,那个时代,如果家庭没有一定的背景,农村青年要想进一家社办企业,那是万万不能的。你只有怀着你的满腹才华和你的远大理想,在那广阔的天地里,老老实实地干着“修地球”的营生。好在我俩在校的文化成绩都不错,毕业后,他进了马庄公社中心小学做代课教师,我也进上溪小学,做了代课教师。
要说人的命运,我可不及他幸运。由于我家庭贫弱,我只做了一学期的代课教师,就被我们那个大队支书和生产队长以“生产队无劳力为由”,硬是把我从代课教师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并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连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人取代了我。无奈之下,我只能作为一个“劳力”,回到生产队老老实实地务农······
73年年底,我应征入伍。在部队服役期间,我和桂宏仍然保持着书信往来,在彼此的书信中,大家都为自己的前途和各自心中那个美好的理想相互共勉着。在这期间,他除了努力做好教师的本职工作之外,他还凭着一股顽强的毅力每天坚持“爬格子”。
我依稀记得,大约在1975年上半年,他来信告诉我,他写好了一部长篇小说,正准备送往南京某出版社出版。在那封信里,还夹了一张他在南京玄武湖的留影照片。当时阅读了他的这封来信之后,我母亲那句“你以后可要向人家桂宏好好学习”的叮咛,似乎又重重地叩响了我的耳膜······当时我为自己能遇到这么一位要好的、奋发进取的学弟,心里除了高兴、羡慕,那就是佩服,其次就是在心中立志向他学习。
在桂宏那种超凡毅力的不断影响下,我在部队写的通讯报道、诗歌、散文也不断被广播电台、《前线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文艺》等多家刊物登载。就在1975年至1976年期间,正值我的笔耕成果日趋丰产的时候,我被上级部门安排到驻地某师范学校任兼职工农兵讲师,同时我又被司令部抽调到宣传处借用。
正当我力图施展心中的理想宏图之时,1976年8月份,我受命于宣传处某位领导,写了一篇文章被《人民前线报》刊登,尔后又被转载到当时一家最具权威的报纸上。正是由于这篇文章,部队有关领导,一下子把我推向了光芒万丈的高高云端······
如果说命运总爱捉弄那些勤勉努力的平凡人的话,我便是其中一个。1976年10月份,时局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还是缘于这篇文章,我在一夜之间,又从那高高的云端跌落到了漆黑的万丈深渊······ 我饱尝了这篇文章为自己酿成的旦夕祸福。于是,我提前退伍了。恰恰在我退伍回乡之前,桂宏却穿上了崭新的军装走进了军营。
在此后的二十年里,因彼此都忙于各自的工作,联系甚少。记得1978年,桂宏帮我办了一件事情,我至今也无法忘记。那就是在我结婚之前,因为到处买不到家具五斗橱上的那块带花纹的玻璃,于是,我就带着侥幸的心理,给桂宏去了一封信,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很快地就回信告诉我,已经为我买好,等顺便的时候,请熟人尽快带回来送到我家。什么是乐于助人,雪中送炭?我以为桂宏的此举便是!唉!也不知道那时因手头拮据,还是事务繁杂,竟然忘了寄钱给他。后来想起这件事情来,总觉得欠下了他这笔厚重的人情债,心里常常惴惴不安。
到了1995 年,我儿子在镇江读书期间,那时的桂宏已经在政府部门有了一席重要的职务。他坚持抽空去学校看我儿子,有时还把他带回家吃饭。每当我们去镇江看儿子的时候,他和夫人王洪元老师总是忙得不亦乐乎地请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饭、聊天。当我们两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忘教育他们的儿子和我们的儿子:要勤奋学习,好好做人。我记得每次在餐桌上,他叮嘱他儿子最多的那句话就是:“你要好好跟张烨(我儿子)哥哥学习!”。其实他儿子王荣,那时也是镇江中学一名极其优秀的学生。
何为谦卑做人、低调行事?我以为,桂宏便是我的楷模!我儿子在校读书期间,之所以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学生干部,走上工作岗位之后,之所以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人民的好公仆,我敢肯定地说,这其中一定少不了王桂宏的言传身教以及他潜移默化的影响。可以这么说,桂宏躬行节俭、勤勉努力、谦卑近人的优良品行影响了我和儿子两代人!
如今,桂宏已经退休了。每当我看到案头堆着的那高高一叠桂宏出版的书籍时,我似乎看到了明亮的台灯下,一位不知疲倦,青春勃发的退休老干部正在伏案笔耕的情景,我似乎又看到了那深夜静悄悄的校园中,泛着微光的教室里,那个如饥似渴、秉烛夜读的少年。我似乎又一次听到了母亲对我的叮咛:“你以后可要向桂宏好好学习哟”!
在桂宏的影响和鼓励下,我又重新拿起了笔,继续走我钟爱的文学创作路。

作者简介 张宝余,江苏泰州人,毕业于江苏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教育专业,曾用名张斌,部队复员后回母校港口中学从事教育工作。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镇江市写作学会高级顾问,江苏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老年书画研究会会员。早年曾有作品散见于《人民前线报》、《解放军文艺》、《解放军报》、《东海民兵》等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璀璨的流星》,《雨后阳光》(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