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归”的友本
文/倪高扬
友本姓唐,长我一两岁,是我的老窗友,因为他曾收过几年鹅毛并因此发了小财,也便有过“鹅毛”的外号,可很多人忘记了他是一名“海归”。
他父亲唐德昌,主籍是我们村五队的,在闹饥荒的时代拖家带口“下海”逃生(我们这儿称东台、大丰等黄海之滨地区为“海里”),在那儿落脚多年,直到“文革”,又全家返回。友本说话带有“海里”调,因为他是从“海里”回来的,用当今话简而言之便叫“海归”。
友本家“海归”是“从米坛子跳进糠坛子”,家庭经济条件比一般人家优越得多。68年,友本和我一起在东鲍寄宿读初中,他身上的零花钱比较足,有一次竟有好几块钱。那时的课余生活单调,晚上广播电视报纸一样没有,一些寄宿生会凑在一起“划耙子”(一种扑克玩法),有时输赢也有几角钱来去。友本心黑,赌注不凡,一段时间因牌背输得很惨,但他显得并不在乎。
一天,他父亲撑了条小木船来了,问他,“月子礼呢?”“钱被我输掉了。”友本的回答毫不隐瞒。我们同学在一旁听明白了,上个礼拜天回去,他父亲给钱他叫他预订馓子、猪肉等物品,今天是来拿“月子礼”去看姑姑月子的。他父亲听说钱被他输掉了,两只眼睛一瞪,就像要吃人,“跟我家去!”“家去就家去。”友本还像有理似的“视死如归”地上了船,我们反倒为他捏着一把汗,生怕他父亲用篙尾子拭他的头。
友本上初中时,哥哥友根在兴化中学读高中,可想而知,在当时的农村如若不是“海归”家庭,能承受得起吗?71年,我被兴中录取,友本是他父亲搞关系送进鲁中的。周末返校时,友本常和我作伴步行去兴化。一次,走到我们村西边一个四不靠的河西垛子的北岸,隐约看到垛子上长着桃子。友本四下张望,不见人影,脱下衣服,拿着我的人造革包游了过去。我躲在麦田里为他“放风”,只见他躬腰在桃园里窜来窜去,一会便满载而归。我们一边走一边吃,脆脆的、鲜甜鲜甜的,这是我至今吃桃子最多的一次。他的“赃物”给我分享了,同时也在我的脑海里定格了如同“海盗”的身手。
高中毕业后,我学木匠,友本学瓦匠,偶尔晚上碰在一起看露天电影,两个不得志的回乡知青就着电影里的情节谈笑风生,不免带有讽刺味道。后来我“守株待兔”般被招去当民办老师,友本却一直做着瓦工,我还请他帮我家改造过老房子。
“海归”的友本心里不安分,改行走村串户收鹅毛卖到兴化羽绒服厂,钱比做瓦工来得快、来得多、来得容易、来得轻松,人也自由自在。不久在村里新砌了高大的楼房,鹤立鸡群独树一帜,令人羡慕不已。
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友本没变坏,问题是大把的时间转移到“诈金花”(扑克赌博游戏)上。有一次,他贸然开口向我借钱,我先是惊讶,“你还向我借钱?”后问他,“借钱干嘛?”我觉得不对劲,于是暂时搪塞了事。随后,我打电话向老家人打听,那头告诉我,这钱千万不能借,他“诈金花”诈痴了,被人家“剥羊子”。我似信非信,难道他变成了“海龟”?
友本想将孙女送城区某中学读高中,专程到我家找我帮忙。我自知人微言轻,但这忙又不得不帮。他对我说,需要用钱尽管作主,随手给我一扎子(1万)。我说,我不擅长送礼,所以用不着什么钱,叫他将钱收起来,他执拗着三番五次不就。我生怕他担心我不肯帮忙,只好暂时收下了。事成后见面,我告诉他,只用了两包香烟,没动你这整钱。我欲“完璧归赵”时,他先是愣着,后见我态度坚决,便顺从了。中秋节前,友本送来一桶野生黄鳝,不下十几斤,我想留他聚一下,他执意不肯。每每忆起这事,友本的“海派”作风便浮现在我眼前。
友本72年底高中毕业,他哥不仅是村里第一位兴中高中毕业生,还是退伍军人。我对他们弟兄俩再了解不过,无论人品、能力、智商等都不逊色,可为什么在那个人才馈乏的年代没能安排上一份正式工作呢?为此,村里人都感到纳闷儿,我也觉得蹊跷,并不得其解。有人说与他父亲处世有关,有人说与他家“海归”有关。
2021.8.6

作者简介
倪高扬,泰州洋思教育研究所资深研究员,中国蒙台梭利协会认证讲师,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兴化市楚天实验学校创建办顾问,兴化东方巴黎幼儿园、泰州幼蒙教育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地方文史研究爱好者。近年,除了致力“点燃孩子心中的智慧之灯”、引导教师“成为孩子生命中的贵人”之外,有空便与书为友,爬爬格子,出版《敬畏教育》《有滋有味兴化话》等著作七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