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如水(许)
上山下乡一年后,我当兵去了。在那个年代,“四个轮子一把刀,白衣战士红旗飘。”成了家喻户晓的顺口溜。军用品自然而然跟着走俏,成了时髦货。有一天,我听战友说河边一个供销社卖军用解放鞋。”我问好所走的路线也就去了。找到了那个店后,看到两位女服务员忙得滴溜溜地转。我穿着军装,是名军人,只得巴在拒台上没好意思开口。过了-会儿,看到一位年龄小一点的服务员蹲在柜台里的地上,就说:“我要二双二号,三双三号,二双五号。”她,本来是忙着为别人挑鞋。看我是军人,有点诧异,就连忙站了起来。但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傻楞楞地站在那儿,似乎在想着什么。我要的鞋,还是另一位大姐给我拿的。这个供销社离部队十多里,乘船是五站。“你等船。”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在我身后的五米处,轻声地问道。“嗯。”我答道。那时部队纪律严厉,一般不允许男兵和女生交谈,更不允许交往。之后,我俩谁也没说话,谁也没主动地靠近对方。只是互相对视了片刻,就在她收回目光那一刻,我们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久,船来了,我走了。两年后,雪后的第一个晴天,太阳使人眼花缭乱。我又来到这个码头。“你来啦”,她说话并喘着粗气。吐出来的热气和周围冷空气凝聚成一团雾,笼罩在她的周围。然后又成一朵云,弥漫到她的头上,又向天空中扩散开来。“嗯”,我还是机械地应了一声。“外面太冷,去我的屋里坐坐吧。”“嗯”,我顺从地跟在她的后面。她的屋很小,大约五、六个平方。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上还放着一只小木箱子。屋内干净,整齐,有条不紊。她从箱子里拿出一条紫红色的围巾,也没问我喜欢不喜欢,就围在我的脖子上。“我怕你夜晚站岗冷,年前加夜班,把这条围巾织好。这是我第一次织围巾,别嫌织得不好啊!”“我退伍了,” 我答非所问地说。她陡然间成了一具木偶,似乎想说点啥,终究没说出口,只是傻望着我。过了好一会,还是“啊”了一声,打破这个小屋的宁静。她又打开箱子,拿出一只自己精心勾织的茶盘盖子。那中间还织了一颗“心” 字,“心”的底下托着一块小红布。白色的茶盘,红色的“心” ,在雪天的阳光照射下,愈发显得清纯,朴素,洁白,优雅,动人。这次我没有接,而是在身上掏了半天,也没拿出个象样的东西。“拿着呀,别嫌我织得不好!”我摇了摇头,后来又点了点头。此刻,屋内一片寂静,压抑,使我有种窒息的感觉。过了好一会,还是我打破这点过于宁静的气氛。“我要走了。”“你不是去石水桥码头吗?我送你。”从她口里,我才知道这里叫石水桥。我上了船,看到她的眼眸一直随着船的运行而变换着角度,她的身影在缩小,又缩小,再缩小,以至于模糊,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了。天很冷:“大概是她回屋去了吧。”我在猜想着。第二年的春天,我从安徽来到这个码头。“你来啦。”她的声音还是那种甜润,温馨,和蔼,给我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她那间小屋,被一种温馨的氛围包裹着。只有在这里,我才感觉到,这里有比“家”更象家的感觉。她和我说话的声调,低频,亲切,甜润,和蔼,是一种悦耳的旋律。“嗯”,我应了一声。第二年春天,我在场里借外调之名,从安徽到上海,绕道来到这个码头。“你来啦。”“嗯。”“工作苦吗?”“还好,在农场搞后勤,兼管治安工作。”“我猜到你会来!听说安徽生活用品很紧俏,我为你准备了些,看来不必要了。” 她用手指着一处堆放着的肥皂,白糖,毛巾,香烟等物品。“我要。”她只是笑了笑。从表情看来,她很开心。我跟在她身后,来到店里。她对店里那位营业员说:“大姐麻烦你把店里照应一下,我要回家。”那位大姐望了望我:“他,他……”“ 他也去我家。”“噢”我是从上海来的,一路颠箥,她看我有点疲倦,就抱着我的头:“你应该累了,靠在我身上睡一下,到了我喊你。”我笑了笑,似乎黙认了。一会儿,我就进入梦乡。梦见她妈妈右手牵着她的手,左手握住我的手:“从今天起,我就把萍儿交给你了,我不指望你给她大富大贵,只求你善待她一生。”说完后两行清泪溢出眼眶,铺满她的脸颊。只见她哥哥背着她,弟弟搀着她,来到我面前,一股幸福感填满了我的心田……温柔乡里,人比花瘦,不在眉间,却在心头。她看到我嘴角时不时地微微向上扬起,露出满脸笑容,猜到我在做着美梦,真不想吵醒我。就在这时船却到了,她无奈地推了推我。“到了,我们下船吧。”“到了?”一股莫名的惆怅缠绕着我。过了一些日子,我又来到这个码头。我随她进入那个小屋,沉默了片刻。她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她的脸一下子绯红起来。“什么事?”“我们的工资都不高,我托姥姥已经找人把你调到湖州来。”“我结婚了!”“我不信,我不信!” 她飞快地跑出小屋,一边跑一边喊,我看见她边跑边抹着眼泪。我回安徽没几天,收到她的一封来信。“你舍不得那份很吃香的工作,故意拿结婚来搪塞我。你说的那个女人,一定是你的妹妹。” 接到她的来信,我立即给她回了一封信:“桃花迟到,但她抓住了春晓。苑外翠柏,担当着桃花的红娘。卸下了冬寒之重,和春天没有距离,隔阂,纠结,情殇。在人生路上,我不堪大任,也不想跳槽,生活中还是难得糊涂为好。工作顺手拈来,不需要东寻西找。如果有来生,我想和你签下百年合约,同生同死,牵手一生,共冢共陵。没多久,我又接到她的一封来信,这封信给我触动很大,使我至今记忆犹新。“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温柔乡里,人比花瘦,就因多看你一眼,我的爱象着了魔,指望牵手到永远,最后的结局却各奔西东,你我独走。再回首,相逢无语泪先流,一缕情丝,让往事封着了喉,不在眉头,唯有心忧。帘卷风雨,早把满满的一碗人间烟火,熄灭,凉透。”“心高气短的桃花,寄打坐的一缕春风,绽放尘世,赢得先机。临摹一道红白相间的倩影,利落地和春哥哥相拥相投。这朵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腊梅,留下的只是痴情,幽香,温柔。在人生旅途中,不论晴雨,风颠,给世人留下了一朵掉落在泥土之上的红瘦,荡荡飘飘,无根无就。世人都为林黛玉婉惜落泪,我却是例外,无人关爱,无人担忧。”她的来信充溢着自喻,自悲,自叹的情调,我在心里暗暗地为她叫屈,为她对我那一片痴情而不值。我在感慨之时给她回了一封信:“桃花迟到,她抓住了春晓。一袭红粉,缠住了仲春的枝蔓,摇醒了暮春的梦萦。把桃枝抹上唇红,让她叙述昨天的梦境。风儿沙沙作响,是她挑起叶儿和枝干磨擦,掉了一地碎蕾败蕊,害了黛玉来一次时空穿越,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花开易见落蕊难寻,独缺阶前的葬花人。”“同居荒芜野,两小无嫌猜。情感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而不是全部,我只能用“无语”来结束这封未写完的信。”前几年,我看到那条紫红色围巾变成了褐黄色,中间被老鼠咬了个大洞。尤其那只用“心”编织的白色茶盘盖,变成乳黄色,“心”也被咬成七零八乱。我又借去上海外调的机会,绕道去了湖州。她原来工作的供销社早没了。我只得在码头上徘徊,倘佯,踌躇不前。一位和她当年相似的女子来到我的面前:“爷爷,你在等人?”“是的。”“有位老奶奶,这多天也在这码头上等人。我问她等谁,她说:“等那个我把他种在心里的人。”我问她等了几天,她说:“我等他几十年了!”“那她人呢?”我迫不及待地问。“早上还在这,现在不知道了。”“嗳!”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在码头上徘徊了数日,也没有奇迹发现,我每天望着对岸,怅然若失。只能看到模拟的幻影,要见到真人,看来只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