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一语便惊世,知否诗魂是国魂
――谈徐中秋先生《海隅长吟》集中的人文关怀
杨子怡
真诗人必须有真性情,真性情的诗人应该具有人文情怀。《毛诗序》云:“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的发生,古人描述得十分清楚:作者感于物,情动于中而最后“形于言”,是诗人的率性而作。如郑玄所言“诗所以言人之志意也”(《尚书•尧典》注)。诗是诗人对外物的一种感动,因为感动,而有了冲动,才有了托物寄志之诗。诗的这种特质使得诗一自产生就须具有人文的内蕴。因为,诗人的想法,诗人的爱憎,诗人的关注会寄寓在诗中。人文情怀的有无,是判别诗真伪的标准,人文关怀的高下是区别诗之高下之分水岭。一句话,真正的好诗和真诗一定具有人文的关怀。王摩诘诗达不到杜少陵诗之高度,原因大概就在此。人文关怀就是诗人对人的关怀,说得具体一点就是对自己生存的社会、环境、状况的关怀,对人的尊严的一种追求与呵护,对人的自我解放与自由的追求,对危害人类生存的丑陋与邪恶的揭露与挞伐,对公平环境的一种呼唤。如果一个诗人成天沉浸在风花雪月中作无聊的哼哼唧唧,自我陶醉,环境、社会、人生、变革在其诗中完全不沾边,跟风似的应酬,不关痛痒的麻木的谀颂,那肯定是伪诗人!因为他缺乏格局,缺乏视野,更重要的是他缺乏应有的人文关怀。当今诗坛,诗人之多如过江之鲫,很多蜚声诗坛的大都属此类。在无须甄别好坏就可随意贴上网上的网络时代,写诗人比读诗人多,但真难寻觅到几个真诗人。近读中镇诗社好友徐中秋先生《海隅长吟》集,让我眼前一亮,真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庆幸自己在让人生厌的网络诗坛中找到了真诗人,读到了真诗。因为,在中秋先生的笔下,浸透着一种浓郁的人文情怀,无论写哪种题材,中秋先生总是在思考人生,在关注自己生存的状况,从不回避矛盾,在呼唤公平正义,敢于直面现实,显示出诗人的勇敢担当与凛然风骨。中秋先生的人文关怀笔者从下面几个方面理解。
一、人文关怀最起码的内蕴:直面现实,关注苍生
时下诗坛,产量极高,一天可生产一部全唐集,出现了不少的“产诗机”。
众谓之繁荣,我以为这不过是一种无血肉的虚胖,以数量为支撑的虚假的繁荣,终繁而不荣。因为真正有人文情怀的好诗并不多,人们或在颂圣歌德中比拼自己的心智,或在飞觥分韵中炫耀自己的才华,或陶醉在古人的陈词之中而不能自拔,或沉浸在山水的自娱中而麻木自己的灵魂。现实与之隔膜,人生与之无涉,苍生与之无缘。读完之后,看不到半点时代的气氛,更看不到作者一丝的关怀与同情。徐兄的《海隅长吟》却让我在沉寂的诗坛呼吸到一缕新的空气。他无论面对什么题材,无论面对什么事物与事件,诗人总是有自己独特的感受:或总是以诗人的一种大爱去观照它,或总是以一个深沉的思想者去思考它、烛照它,或是以一个探究者的疑惑去质询它。他十分敏感,能在常人看不见诗的地方看出诗来,能在轻易被人忽略的生活中擦出他的思想火花。比如,失去土地的农民会让他十分不安:“东风一夜失园田,雾淡楼林势接天。郊外泥潭牛喘月,城中村苑树摇钱”(《失地农民》)。那种为了“火化竞名次”而盗买尸体的奇葩怪事会让他惊诧莫名:“又有新生产业兴,长途贩卖死魂灵”(《盗买尸体》)。面对冠疫纷纷肆虐、人们仍在歌舞升平的社会现象,他十分不不解:“江汉潮翻黄鹤泪,银屏依旧舞升平”(《庚子新年》)。村官的选举失序引起了他的关注,他马上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装尽笑颜赔尽钱,千金买得一村官。权当鱼饵放长线,十倍捞回应不难”(《村级选举其三》)。一场车祸让他看到了人祸:“老天无口难申辩,又为人间担罪名”(《7·23车难》)。一张网照让他不禁产生兔死狐悲的联想:“多少狐狸悲兔死,明年横祸落谁家”(《题聂树斌网照》)。偶然的一次聚会啖枇杷,他为主人的丰收情不自禁地高兴:“道是今年销价好,主人含笑摘黄金”(《潘山头村长邀吃枇杷》)。遂昌金矿的参观,他的感受会又与其他诗人的感受截然不同:“一洞烟尘十里深,人间地狱气阴森”(《参观遂昌金矿感赋》)。自然界的瀑布奇观竟然让他有了悲悯的联想:“何不整收成匹,寒衣可暖贫家”(《清平乐.天目瀑布》)。即使异国的灾民他也能为之动容:“灾民百万已无家,街市田园浪卷沙”(《洪水中的泰国君臣民》),足见诗人的大爱无疆。同游毛利(新西兰土著所居),别的诗人可能选择的是异域风情,可徐先生的着眼点与众不同,悲悯的是毛利人受到英国屠杀的历史:“西夷巢穴占,东鹊死尸横。数罟洿池尽,天怜几妇婴”(《哀毛利》),他为三十万毛利人惨遭屠戮而痛心。可见,人文情怀的有无,也决定了诗人作品对题材的取舍有高下之别。有思想的诗人面对所写之人与物总是别具匠心,有独到体会。比如,西施是人人尽知的历史人物,人们可能或慕其美,或哀其遇,或壮其行,但这都不是徐兄所要表达的。他自有与众不同的高度:“心机自胜赵红霞,莫看曾经浣若耶。村女果真明大义,床头只是戏夫差?”(《西施庙戏题》),诗人却把范蠡利用西施计赚吴王夫差与现代奸商利用美人赵红霞勾搭官员以图控制为己谋利结合起来,同是美人计,同是“心机”,一个是“大义”,一个是龌龊,高下自别。诗人的巧妙讽刺,新颖的立意,令人叹绝。不知此老如何想出!
从这些诗中,足见徐先生的感情世界是多么丰富!诗人的悲悯情怀无时不在。正是有了这种情怀,诗人才具有了独特的视角和与众不同的选择。有了这种情怀,诗才能传出独特的味道,才能不但有生活的广度,也有思想的深度,才能耐人咀嚼。
二、人文关怀的核心:关注人的生存状况与环境
众所周知,社会是由人组成的,人是社会的核心。这让我们想起至今仍镌刻在德国政府大楼上的爱因斯坦的一句名言:“国家是为人而设立,人不是为国家而生存。”我们常说人民是国家的主人,有人民才有国家,而人民是无数人的集合体,因此人是国家的主人,人是为人而生存。因此,诗关注人天经地义,高尔基说“文学是人学”,文学没有理由不关注人的生存,没有理由不写自己。诗尤其如此。因此,关注人的生存状况,祈求公平、自由、安全的适合人生存的环境,呼唤正义是诗人的职责,是诗的最核心的人文精神。人与被圈奍的动物本质区别就在于:人是文化的产物,人创造文化,文化也创造人。正如费尔巴哈所说:“人是人的作品,是文化、历史的产物。”人是自己的作品,人被自己所造的文化反复地铸造。因此,人是文化的人。人有灵魂、有思想、有理念、他要求公正、公平、自由、平等的环境,自然是合理的期待;因此,诗人也有理由关注他们自己的期待。中秋兄十分明瞭这个道理,他的诗总是在为这种生存环境而思考而呼唤,这是他的诗思想高度之所在,文化深度之所在!
首先,中秋兄十分关注社会环境的公平正义。在他的诗中多有表露:天台山一次偶然的赏景,他感受到了从未有的那种因“平等”而带来的喜悦:“未有阴霾遮日月,众生平等享春风”(《天台山琼台》其一)。他多么希望人世能寻觅到一个逍遥的境界:“瑶柱琼台浮碧空,逍遥自在乐无穷”(《天台山琼台》其二)。但是,这种平等的环境要达成现实是很艰难的。一次乘飞机的奇遇让他有了很深的彻悟:“一晃一摇心一惊,倚窗难以看前程。世人只道神仙好,天路原来亦不平”(《乘飞机遇强气流》)。天路尚如此,人间之不平就可想而知了。就是因为公平、正义之缺失,造成很多有才华的人“不逢时”:“侠肠能拔剑,直道未逢时”(《悼徐文华先生》)。当然,占得了先机的人,自然近水楼台,“运动员兼裁判长”,所以“冷暖人生各不同”(《盛会》)。在缺失公平的社会,有的人可虫变龙,有的可能永远是虫。因此,诗人百思不得其解:“刘季原来是地虫,居然一滚便成龙”(《云龙山》)。但诗人通过思索,他终于想通了:乱世出英雄!公平只存于乱世,在乱世中“地虫”可成为“真龙”;在治世里,坐稳了位置的“真龙”是不会给新的“地虫”公平和平等机会的。《功臣山漫想》一诗中,诗人作了耐人寻味的十分深刻的探索:“兴亡无定数,乱世出英雄。三尺斩蛇剑,一帮穷弟兄。陈桥凭士气,赤壁仗东风。地利天时到,虫鱼亦是龙。”靠着一帮“穷弟兄”斩蛇起义的刘邦,由虫变龙后他给过其它“虫”们的公平么;凭着陈桥士气而成真龙的赵太祖,可曾给过其它“虫”们的公平?一部部改朝换代史不就是一部部无数虫龙血腥膻变史么!不就是虫变龙、龙压虫的争斗么!尽管治世无公平,但诗人一直不停呼唤公平的到来,期待有司们“只分善恶论刑赏,不以尊卑判地天”(《游高庙适逢地狱关闭》)。因为,公平正义的社会才是真正的王道乐土。
其次,中秋兄十分关注人能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中有尊严地活着。众所周知,人是人的作品,是文化的作品,文化陶铸了人的尊严。因此,关注和守住尊严是文化人的本份。汉之刘向曾记载了一个晏子使楚的故事:“晏子使楚,楚人以晏子短,楚人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入。’傧者更道。”晏子不从楚人为羞辱他为他专设的狗洞里进入,其对尊严的维护赢得了楚人的尊重,也成为历代文人恪守尊严、保持风骨的典范。人不仅仅是动物的人,更是文化的人,有尊严地活着是文化人的最基本要求。曼德拉说:“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但不可以扭曲如蛆虫。”扭曲的人是无尊严的。古希腊谚语说得好,“两腿直立的普通人,比屈上膝跪着的名人高大”。站着与跪着是节士与奴才的区别。我与中秋兄虽是中镇社友,只有一面之交,但从他的言谈举止中,知道他是一个谦谦君子,是一个颇有风骨的诗人,十分看重人的尊严,这从他的诗中也可看出。因为尊严风骨,他对冲冠一怒的书生无比敬重:“书生一发金刚怒,便使妖邪竖汗毛”(《读赵宗彪杂文集》);因为尊严风骨,他崇拜在汨罗死志的屈大夫:“便有真诗明志向,从无巧舌弄莺歌”(《浣溪纱.吊屈原》);因为尊严风骨,他与世广先生惺惺相惜:“人有骨头诗有锋,巴山拾翠又相逢”(《回程车上致世广兄》))。在他看来,世不重尊严风骨,则多奴才:“斯民已惯奴才性,罹祸遭灾亦谢天”(《谢年》);人有尊严风骨,风尘女未必输于庙堂大臣:“贱躯但有灵魂在,亦胜朝堂作侫臣”(《李香君故居》)。读徐先生诗,我们读出了他满身的傲骨,感受到了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应有的尊严。诗人很看重诗魂,在他眼中,诗魂便是民族之魂:“先生一语便惊世,知否诗魂是国魂”(《贺杨叔子院士米寿》)。而构成这个诗魂的就是诗人的风骨、脊梁、“贫贱难移”的志、“尊荣未改”的心:“贫贱难移磐石志,尊荣未改玉壶心”(《浣溪沙.观看吴子熊大师玻艺表演》。让我甚感敬佩的是,中秋是一个有勇气敢说真话的诗人,他在诗中对人活着怎样才能有尊严进行了孜孜的探讨,认为真正的尊严并非被圈养,而是要有话语权,要有允许说真话的环境与氛围。能开言路,能讲真话,既是个人之幸,又是攸关国运之幸。正如他在读《读某文》一诗中所说的,“从来言路关邦运,未见梅花有主张”。不能讳疾,不能讳医,讳疾自欺,讳医病重,个人如此,国家又何偿不如此:“阿瞒疑重华陀死,讳疾桓侯将益深”(《有感于网上扬屠抑莫》)。能正视自身的毛病、不足,不但不损自身的尊严,恰恰能成就其伟大,国家的伟大与尊严也同于此。否则,只能如阿Q一样,能欺侮小尼姑和小D就是伟大的胜利;守着自己的癞痢头,就是守住自家的“光明”了:“最是伊头生癞痢,旁人不许话光明”(《读阿Q正传》)。阿Q不许人言癞痢,并未为他带来尊严,反而让世人看透了他的卑琐与不堪。真正的尊严还需一定的无言罪的安全环境。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很多人都是顾左右而言它,避之犹恐不及;但诗人不回避,诗中多有涉及。如:“冥府犹能行法治,人间可许说猪权”(《游高庙适逢地狱关闭》)、“莫道文章能济世,只宜风月偶谈禅”(《步韵和世广兄七四初度》)、“民怨亦如洪水怒,宜疏宜堵几人知”(《大禹陵怀古》)、“愚民何用陈愚见,圣代当然凭圣裁”(《七十感怀》)、“相诫莫谈天下事,频添先醉座中人”(《茂利兄六王子大酒店招饮》)、“酒话偶谈民怨重,荧屏惯听掌声多”(《饮酒》)……要建构一种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的足保尊严生存的安全环境谈何容易 !读先生这些诗,我们看到了诗人的期待、探讨、失望、忧虑、激愤、无奈。当然我们更看见了一个有责任心、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敢于坚持、敢说真话的操守!文人有跪着的,有站着的;诗如其人,中秋兄属于后者,他是一个只会站着的诗人!
三、人文关怀的精髓:嫉恶刺邪,敢于担当
诗人是一个具有与众不同特质的群体:他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具有深刻的判断力,具有高度的责任心与担当精神;当然伪诗人除外。诗人总喜欢思考,总爱挑刺或找楂,总是嫉恶如仇,总爱针对社会问题开出自己的药方;尽管他的情绪有时是激情化的,甚至不无偏颇,但他的心是滚烫滚烫的,他的骨子里充满了家国情怀。诗人为社会挑刺,这是诗人的批判精神之所在,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优秀传统。从《诗经》的怨刺,到汉代的美刺精神再到唐白居易等人的讽谕,诗人们从来没停下这种批判思维。白居易甚至把它提升到“补察时政”的高度,诚如他所言:“美刺之诗不稽政,则补察之义废矣。”(白居易《策林.议文章 》)他公开说自己写诗是“为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甚至把诗当作奏疏的补充。这种嫉恶刺邪,张扬正义的诗哺育滋养了中国诗坛无数诗人。陈寅恪先生说自己“平生所学供埋骨,晚岁为诗欠砍头”;这种风骨无疑就是髓传了中国诗歌的传统。让人不解的是,时下诗坛漠视或偏离了这个传统。以能量之正负衡量诗:以为颂诗美诗,歌舞升平者才是正能量的诗;带批判的揭疮疤的刺诗就是负能量的诗; 真令人匪夷所思!试问:那些满纸口号化、概念化的颂圣之作,读之令人生厌;感染力都无,读不下去,又何来能量?以正负能量论美刺,那将置屈原以降中国古代一大批优秀讽刺诗人,诸如杜甫、李白、白居易、苏东坡等人于何地?其实讽刺邪恶,揭露问题,具有足足的正能量。挑出刺就是让我们的肌体更健康,揭出问题就是为了不重复过去的错误。心中敞亮何惧黑暗!晦言瘌痢难达光明。这么简单的道理,世人怎么就犯浑了哩!笔者以为,有批判思维的诗人才是真诗人,挑刺的诗,才是真正可以流传下去的诗。殊知,没有刺藜的玫瑰就是纸花,因为它缺乏灵魂。同样,没有批判精神的诗也是伪诗,它也缺乏了一样关键的东西——灵魂!因此,批判、挑刺是诗中人文精神的精髓,明白了这个道理才可言诗。
中秋先生的《海隅长吟》集我是一口气读下去的。它让我爱不释卷的地方,就是洋溢在字里行间的浓浓的家国情怀,就是渗透在冷隽诗句中的那种深邃的解剖与批判。无论是咏人咏物咏史还是咏事,他总是带着批判的思维以犀利的笔锋去解剖它。比如闻英国女王奥运会期间出租王宫掐收入,他马上与咱们花费了巨款的鸟巢建筑联系起来:“见无上国曾垂范,万吨黄金铸鸟巢。”对比之中,讽意自明。人造的水浒城,他从人造的“假”境中忽然找到了与人间百般造假的共性;于是不禁感叹:“莫惊此境原为假,中国如今几是真”(《游三国水浒城》)?雄险可恃的函谷关,旁人可能只能从险固发叹,诗人却看出民心的作用来,警示世人:“暴君总恃崤函固,自古民心无不摧”(《函谷关》)。岁末,人们沉浸在喜悦的年庆之中,他却别有情怀地问“年”:“恕吾不敬暗相问,岁末可收多少钱”(《谢年》),对腐败世风横戈一击。诗人好游览,无论是吊古还是怀人,总是不忘思考与反思。戏马台的游览,他忽然兴起了对项羽失败之因的探讨:“乌江垓下没商量,逐鹿亡秦空一场。扛鼎何如通厚黑,误君三尺妇人肠”(《戏马台吊项羽》)。妇人之仁固然是其败因,关键是其不通“厚黑”之术,这也是对龌龊现实的顺掷投枪。台儿庄大战的参访让他反思起国共之争时期失实的教育:“一战台庄一曲歌,中华民气涨何多。向闻蒋党专卖国,始识国军犹抗倭”(《台儿庄大战纪念馆》)。话语冷隽,意味深长,告示世人,我们应该尊重史实。《达蓬山徐福出海处》一诗中的“百姓难求天有道,独夫偏嗜寿无疆。逃秦避祸谋生计,乐土还寻水一方”不无对世人的警示。偶然一次死囚个案的昭雪让他深思,窦娥冤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窦娥声断残阳里,蚁命几条刀下留”(《有感于死囚平反》)?没有必要的无端言禁让直言直语的他不禁深忧:“文字屡遭防口劫,稻粱难向著书谋”(《重读龚定庵咏史试和》)。甚至出之以反语,令人苦笑:“地下龚公差可慰,如今万马已齐音”(《重读龚定庵己亥杂诗》)。这样的冷隽之语在他的诗中还有很多,如:“便有精英已无骨,每因风雨忆东林”(《读史》)、“天朝纵有夜郎国,河伯也知叹大洋”(《开放》)、“嗟伊不识重喉舌,笑煞当年周厉王”(《《舆论》)、“朝政每涂鸦鸟黑,王冠总爱血腥红。南皇北帝原无别,一样权谋两样风”(《叶卡捷琳娜宫游后》)。读这些诗让人肃然起敬,真佩服诗人的气魄、真知和卓见!诗人把自己的灵魂赤裸裸地坦露在世人面前,真气逼人!胆气惊人!浩气贯人!为阿谀逢迎的诗坛吹来了一股清新空气。正是诗人有这种胆气与人文情怀,也正是诗人勤于思考,勇于反思;所以,他在评价历史或现代人物和解剖现实事件时,思想往往比别人深邃,评价比别人到位,看得比别人更准。比如他对陈小鲁的评价就体现了诗人的睿智:
难能存正气,溘逝亦伤忡。周处曾屠虎,渝王却唱红。
寡头归二代,贵胄袭三公。君歉由君歉,天边又起风(《闻陈小鲁去世》)
陈小鲁是陈毅之子,薄熙来是薄一波之子,同是红二代,同样经历了文革。但两人对文革的看法则截然有异:一个能痛改从前的孟浪,对文革中自己的言行进行真情的深入的反省;一个则仍沉湎于文革的迷惘中仍在唱红。境界高下自别。末联更具深意,表达了诗人对文革之风死灰复炽的深忧。诗人得益于文史功力的深厚,以周处拟陈小鲁,含蓄而公正地且恰到好处地评价了小鲁先生。周处少为乡里之害,后折节改志,不失为浪子回头,可圈可点;小鲁早期受到蛊惑而犯下糊塗,晚年深刻反省亦善莫大焉。该诗议而精警,曲而见志,展现出诗人的洞察力。诗人对现实事件之看法,往往也时常出新出彩,给人以启示。如《滨州秦皇像掀翻》一诗:
人间早已惯荒唐,新世犹崇秦始皇。偏是天心容不得,掀翻只遗一风狂。
秦始皇是一代暴君,是历代帝制的代表,在史学界历代很少有正面的评价。但令人不解的是,近年来社会上却出现了一股祖龙崇拜的逆流,出现了不少秦粉:建塑像,拍电影,近期的《大秦帝国》把这种思潮推向高潮。这不得不让人忧虑与警惕。中秋先生的这首诗就表达了世人的这种深忧;诗句虽然冷隽,但诗人的愤怒不难体味。诗人对这一类象征帝制的东西深恶痛绝,十分敏感。他在另一首诗中也有同样的看法:“时人又建新宫殿,唯恐亡秦魂不延”(《题横店影视城秦王宫》)。我们从老诗人一系列诗中的冷嘲热讽中看到了一个老知识分子的忧患之情,看到他身上的深深的人文情怀!
总之,徐中秋先生作为一个充满人文情怀的诗人,他坚守了中华诗词的优秀传统。他敢于直面现实,关注苍生,为苍生而说真话,为苍生而代言,表现出一个诗人的良心。这使得他的诗有生活的广度,既值品又耐品。同时,他关注公平正义等适合人的生存环境,关注人的尊严。通过诗的形象化语言,告诉人们,人应该怎样有尊严地活着。可见,他的诗不但语句出奇出彩,思想更出新出奇,这使得他的诗又有思想的深度。当然,更让人钦佩的是,中秋先生有一般诗人难以企及的胆识与胸怀,不回避社会问题,不趋流应俗,嫉邪斥恶,诗中处处体现出一种批判思维,体现出一个知识分子的敢于担当精神。我们的时代正是需要这种精神,我们也应该呵护这种渐渐逝去的精神。正是有批判精神,使得他的诗具有了一般诗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的诗不凭技巧,不凭华丽语言取媚读者,而是凭着赤诚,凭着风骨、凭着人文精神而赢得读者。他的诗语淡而味永,议直而境深,原因就在此。说实话,我很崇拜这种人文精神,这正是我为其诗作评的动力。我退休多年,久不为文,已多次宣告决定不为人评诗。但读了中秋兄诗,又不得不破戒,因为,当今太需要我们的诗者、读者、评者共同守护这种人文精神!中秋兄有一首诗让我很认同:“老去闲无事,常怀杞国忧。长叹霞暮散,怅望水西流。欲破苏秦策,能凭彦德谋?笑余非肉食,命属地沟油”(《杞忧》)。是的,我们这些文人都是吃地沟油的瓜民,无力改变一些社会现象。但是,“位卑不敢忘忧国”,文人的骨子里总该有一种高贵,那就是爱国!因此,不管诗人的眼光是如何尖利,语言是如何锋利,不管他们如何挑刺,他们都是时代的良心!世人都应该对他们心怀敬意,社会应该对他们包容。直言、探索、批判,是诗之魂!诗友们,让我们一起来守住这个诗魂吧!它也是我们的民族魂,也是我们的国魂!守住这个魂,诗道才不会崩坏,诗人才有安息之所,民族才会有更灿烂的明天!

徐中秋,浙江省台州市人。中文系毕业,高级讲师。在国内外各种刊物上发表诗词作品数千首,论文60多篇。其中《山村女教师》等作品,三十年来为孙轶青、郑伯农、柳斌、杨叔之、雍文华等无数领导、专家、学者在各种讲话、论文、教材中肯定、举例、引用不下百次。多次获中华诗词学会和诗刊社举办的全国诗词大赛一二三等奖和第七届华夏诗词奖“优秀论文奖”(华夏诗词奖首届设论文奖)。90年代曾应邀出席在澳门和新加坡召开的国际诗学研讨会,多次在国际诗词学术论坛上作论文报告。任全球汉诗总会常务理事、浙江省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台州诗词楹联学会常务副会长、黄岩诗词楹联学会会长,《鸿雪诗词 》顾问。著有《望峰楼诗文稿》、《滴水集》。主编或参编十几部大中型诗词楹联选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