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同情者要承受“同情者”的可怜
文/一风
有一天下午,我因为逃学跟王小九去河里游泳,不知怎么就被母亲知道了。我到家后,母亲厉声责问我去了哪里?做坏事的人总是心虚的。我吓得不敢出声,汗珠也被吓得在脸颊上跳动起来。虽心里害怕,但我还是如实地作了交代。母亲证实了我逃学,便给我下了“逃学就不准吃饭”的命令。我知道,这是我逃学的后果。
全家人开始吃饭了,我总不能站在饭桌前呆呆地看着,那不是我做人的风格。于是,我到小狗蛋家玩。小狗蛋一家人正在吃饭,见我过去,王大妈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吃过了。面对小狗蛋全家人嘴巴里吧唧吧唧吃饭的样子,我认为自己说的这个谎话,完全暴露出我的笨拙来。察言观色的王大妈见我不住地咽口水,就主动给我盛了一碗稀饭,以一种“批评”的腔调对我说:“大毛啊,我就知道你没吃饭,快坐过来。”别说,如果她用客气的口吻让我吃饭,我还真的不会吃。可她用批评的语气来要求我吃饭,那感觉就不一样了。至少在我心里,我是被王大妈要求吃饭的,不是主动吃他们家饭的。就是说,在王大妈的严格要求下,我吃饭显得很合理。王大妈家吃的是稀饭和馒头,还有一碗青菜豆腐。王大妈怕我客气,还主动夹了一块豆腐放在我的碗里。那天晚饭,我比在家里吃得还要好,心里乐滋滋的。

晚饭后,当我回到家里时,母亲不知怎么知道我在王大妈家里吃的饭。母亲并没骂我,却略带指责的语气对我说:“哪家饭不能吃,你偏偏到她家吃。”听了母亲这句话,隐约觉得我可以在别人家里吃饭,但不能吃王大妈家的饭。我还小,不知道我为何就偏偏不能吃王大妈家的饭。对于我这个疑问,第二天就有了结果。
第二天放学的路上,就有人知道我在小狗蛋家里吃饭的事。在邻居家吃顿晚饭,本来也不会成什么新鲜事,可传来传去就开始变了味。有人问我,听说你昨天在人家里吃饭,多吃了两碗,搅得人家饭都不够吃,是不是啊?还有人善意地责备我,你在人家吃饭就吃饭,怎么把一碗青菜豆腐全给吃光了呢?甚至还有人瞧不起我,你为什么一到吃饭时就往人家跑呢?我被这无中生有的刺耳穿心的各种声音难过得无处躲藏。无论我如何解释,如何气急败坏,几乎没一个人相信。为了证明我没有那些做法和想法,就想拉着那些人去找王大妈对质,可没人愿意跟我去。那些人见我发急,还说着风凉话,说你这样去问人家,谁还能不给你一点面子啊?
放学到家后,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我就直接去找小狗蛋了。我知道,那些事十有八九是小狗蛋瞎说八道的,理由是我吃了他们家一块豆腐,他就少吃了一块。王大妈是大人,她不可能到处跟人乱说的。这点,我坚信。再说,昨天是王大妈主动叫我吃饭的,而且还以批评的口吻要求我吃的。不是别人,肯定就是小狗蛋。我看到小狗蛋在门前的菜园里摘青菜。小狗蛋一听我对他的指责,他坚决否认,还要跟我赌咒发誓。这时,姐姐过来把我拉回了家。姐姐跟我说,污蔑我吃饭的事不是小狗蛋,是王大妈。不等我问,姐姐接着小声对我说,在父亲生病前,王大妈有一次请父亲“走后门”想给小狗蛋的大哥在乡里谋一份工作,父亲回绝后,王大妈就心生恨意。这次我在她们家吃饭,她就借此来报复我们家。大人的事我真是搞不懂,只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王大妈为何要用拐弯抹角的方法来羞辱我呢?毕竟我还是个孩子啊。

一个星期天的黄昏,村里来了一个说书的人,我也跑过去看热闹。那个说书的人说,如果你跟一个无法讲道理的人去讲道理,你就是不讲道理的人。因为你越认真,你就越愚昧;你越激动,他们就越高兴。那个傍晚,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对于那些无事生非的人来说,你越是用力地去跟他们证实某件事的真实时,你费了很多力气寻找到的那些证据就是他们所设的陷阱——以此来展示他们取笑别人特有的才华。对他们来说,让别人难过是一种快感和炫耀。那个说书的人在即将结束时还拉开嗓门强调了一句,说如果你没做那件坏事,就让好事者去说吧,他们说累了就不想再说了。如果你做了坏事,却又违心地拼命解释,分明就是泼墨画煤——越描越黑。
说书的人说的那些话,一时安抚了我心里的不快。可过了一天,只要想到王大妈对待我这个小孩子而施的计谋,我心里的闷气就转不过弯来。更何况,我和小狗蛋还是好朋友。大人太复杂,明明对你有意见,脸上却笑着跟你说好话,让人猜不透、不觉知。还是小孩子好,单纯诚实,遇到不愉快的事,要么骂一顿,要么打一架,当面解决问题,直截了当。对于大人和小孩对待问题的态度这件事,我的理解是,大人复杂在于情面,小孩简单在于利益。碍于情面,所以只能心里藏着掖着;考虑利益,所以只能当面拍板。从这点看,情面可以毁人,利益却能解惑。
基于这方面考虑,我想还是要报复一下王大妈,以解我的心头之气。否则,我心里的坎没法过。

一风,原名李业峰,江苏淮安人,退役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集《格桑花开》《生活暗示》《心里的那条河》《天空的眼泪》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