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焦寿轩
诵读:如海

在西安读高中时,家里一直盼我毕了业就出国留学。我的父亲和兄长常对我讲,即便家中再有难处,也一定将我供到底。大我十三岁的哥哥,不止一次对我说:”兄弟呀,你一定要把书念好,念到底,千万别中途而废,等你高中毕业了,就去留学。听说英国牛津大学挺有名,那就让你去牛津。待你学成了回来,按父母的想法,咱哥俩分工,我在家管理土地、工厂和店铺的经营,你在外工作,使劲儿闯,好帮我一起发家致富。一则可光宗耀祖,再则可荫蔽子孙后代。更重要的是要实现咱受了大苦,一个大字不识的父母双亲的愿望,也好圆咱爸妈一生的梦,这才是对父母最大的孝。”从此,我一心想着去英国留学的事。说这话的时候,西安还没有解放,还在国民政府统治下。

一九四八年,国民党的败局已定,政权即将覆灭,仍在作垂死挣扎,成天做反共宣传,诬言共产党血脸红头发,丈二长的脚指甲,活像鬼。并说共产党实行共产共妻,杀人不眨眼。还四处传言在解放老区土改的所谓暴行。说是把地主、富农一律扫地出门,罚跪、戴高帽儿、游街。更甚者,有的地方,还会把地主分子五花大绑起来游斗,然后押到田间按倒在地上,用粗绳捆住双脚,再牵来一匹快马披上绳套,把地主分子脚上的绳头栓接在马身上的绳套上,由一人骑上马,扬鞭在刚割去小麦的麦茬地里转大圈飞奔,直到把人拖死为止等等,让人听了非常恐惧。不久,家乡解放了,我亲眼看到的共产党,并不像国民党宣传的那样,心里平稳了许多。

家乡要成立农会了,我的一位街坊大叔当选为农会主任,成天领着乡亲们开会学文件,酝酿着即将进行的土地改革。考虑我家的实际情况,在定成份时,极有可能被划为地主,至少是个富农,说不定还要加上个小资本家。我思想负担很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还能出国留学吗?怕是连中学都读不到头,就得辍学,到时侯只能在家种地修理地球了。我越想越沉闷。此时学校复课了,我从家里返回省城西安。一日忽闻西北军政大学招生,实际上就是招兵,主要对象就是青年学生。但在校生报名的不多,社会青年却比较踊跃,因为他们很多都具有同等学历,有文凭却找不到工作,就想去当兵找条出路。我觉得这该是我的选择,就找到学校领导开介绍信去报名。在报考中,凡本人历史清白者基本都被录取,并通知到北大街省立西安二中集合,分批入学(入伍)。校址设在西安城南30多华里处的太乙宫。校长贺龙,副校长耿彪,常务副校长李长路。1949年7月16日我被录取分配到西北军大二大队一队,住在距校部太乙宫八华里的翠华山下的翠华湖畔小山沟里。因为怕家里不许我参军 ,自始至终全瞒着家里。

9月30日,我们得知第二天也就是10月1日,中央人民政府正式成立,学校通知全体师生于十月一日中午步行赶到西安新城区(古皇城)广场参加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办的庆祝大会,会后还要游行。
开国大典这天,西安下着雨,下午三时许,转播中央电台实况录音。所有开会的人们都被浇成了落汤鸡,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衣服紧贴在身上。然而随后全市20万人冒雨游行,情绪高昂,队伍齐整,口号不断,歌声阵阵,人们的热情丝毫没受到影响。游行毕,我们全校师生大队人马沿原路又步行回到城南30多里的山跟儿,天已黑透。

入秋,天凉了,我给家里写了封信,告诉我正式入伍了,住在某地。家里接到信,立刻派我哥和我姐夫来到部队找我。连长和指导员接待了他们,并在部队留宿一夜。期间,哥单独把我叫到离驻地不远的一处小山坡上,在小树林里认真谈了一盘,转达说父母坚决不同意我当兵,叫我向上级报告,放我回家,如果部队不准,就叫我找机会不告而别——开小差。且先别回家,在外面躲躲风声,部队不再找你了,再回家不迟。还给我留下四块银元做潜逃时的路资。他俩走后,我立刻向谷琛指导员作了详细汇报,并表态:我要坚决将革命进行到底,绝不当逃兵。收下的四块银元给全队十个班每班买了一个大口径搪瓷盆和长把铝饭勺,盛菜打饭用。又把一块不能走动的我上学时带的破旧手表花钱修好送给队部看时间,因当时队部连块闹钟都没有,很不方便。反正都花在公益事情上了。为此,还得到首长的表扬,被写成通讯发表在西北军大的报纸上。同年底,我被选调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9兵团政治部保卫部工作,搬进了西安城内。父母都到过我的工作单位,他们亲眼看到了我有了正式职业满意了,也放心了,才彻底放弃了让我离队回家的想法。

直到现在我也觉得自己的抉择是正确的,如果当初回到农村,一个地主子弟又能怎样呢?尽管个人在征途中栽过跟头、跌过跤,被打成”右派”,不是最终组织上还是给平反了吗?1983年,因公出路经西安,借机顺便到老家与哥哥一聚,熟料这次相聚竟然成了最后一聚,在我俩别后不到半年,他突然病逝。那次短暂相聚时,他曾对我说:假使家乡再晚几年解放,就一定会送你留学,你留学回国肯定就不可能去当兵,也就不会被打成右派。我说:哥哥,人生难预卜,那全是说不准的事儿。同时还扯到了当初父母为啥坚决不许我当兵。哥哥说:父母讲过,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兵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你们就哥俩,大的体弱多病,小的怎能再去当兵卖命,一旦有了三长两短,祖坟就断了烟火。全都是用对国民党旧军队的看法对待人民军队对待子弟兵。
其实我为何正读高中时非要瞒着家里去当兵,答案只有一个:当时形势与环境逼迫我为自己找条出路。当然,参军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有个工作,也有年轻的自我设计——想通过自己努力干一番事业以便光宗耀祖的想法。

——作者简介——

焦寿轩,男,1931年生于陕西省户县。幼年读私塾,高小毕业后,于1949年7月读高中二年级时报考西北军大参军入伍。毕业后分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一野十九兵团保卫部任政治侦查员。1950年10月抗美援朝时调任十九兵团留守处保卫科和军法处工作。1953年至1954年,先后在解放军第五政治干部学校保密室和解放军六十三速成中学政治处干审办公室工作。1956年进京分配到总参高等军事学院保密处任助理员。1958年8月26日被总参临时军事法庭划为右派下放团泊洼劳改。1961年摘掉右派帽子回归干部队伍,在天津河北区宜兴埠农场工作。因两地分居64年自愿放弃干部身份安家黑龙江省勃利县。198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临时军事法庭撤销1958年原错误判决,回复军籍,同时补办转业手续。落实政策后先后在县百货公司和商业局任职。1992年离休后读书为乐,颐养天年。
——主播简介——

如海,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山东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喜欢写作、诵读、旅行,崇尚云上的自由,有海一般的胸怀。座右铭:把周围的一切当成自己的好朋友,你就会轻松面对工作、生活。